中午十一点五十七分，阳光把实验中学的操场烤得像块铁板。塑胶跑道散发出刺鼻的味道，篮球架的影子被拉得很短，几乎贴在地面上。王大治叼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蹲在单杠
不远处，晴天和肖艾并肩走着，手里拿着刚买的冰镇可乐，瓶身凝着水珠，很快就在滚烫的地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真搞不懂赵哥他们，这么热的天非要来操场抽烟。”晴天拧开瓶盖，咕咚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肖艾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七月的太阳像个烧红的铜球，悬在正上方，连一丝风都没有。操场边缘的香樟树叶子蔫头耷脑，纹丝不动。她的目光扫过操场中央，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道模糊的白色痕迹，像是被人遗忘的粉笔线。
“喂！这边！”赵哥的声音从双杠区传来，他叼着烟，脚下已经踩了好几个烟蒂。魏长庆和周莉莉站在他旁边，筱雅则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坑里画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子。
王大治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五十九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准备去找赵哥他们凑个热闹。今天是周六，学校补课，中午休息时间长，操场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大部分都躲在教学楼里吹空调。
十二点整。
没有任何预兆，操场上的光线突然变了。不是变暗，也不是变亮，而是一种……诡异的失真感。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所有的色彩都褪掉了饱和度，变得灰蒙蒙的。
王大治的手机屏幕瞬间黑了下去，无论怎么按都没反应。他抬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香樟树的叶子变成了深褐色，像被火烧过一样卷曲着。跑道的红色塑胶失去了光泽，露出底下灰白的水泥，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篮球架锈迹斑斑，篮筐歪扭着，像是被巨力拧过。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整个操场安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一种低沉的、像是风声又不像风声的嗡鸣，在耳边持续不断。
“怎、怎么回事？”周莉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紧紧抓着魏长庆的胳膊，脸色惨白，“天怎么变成这样了？”
赵哥掐灭烟，眉头紧锁：“别慌！可能是停电了？不对……”他看向教学楼的方向，那里本该有窗户的地方一片漆黑，像是被墨汁涂过。
肖艾走到操场中央，那里原本空荡荡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皮筋。
那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彩色橡皮筋，红、黄、蓝三色相间，两端系在两个锈迹斑斑的铁桩上，铁桩深深扎进地里，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皮筋被拉得笔直，高度大概到成年人的膝盖。
“这东西哪来的？”晴天走到肖艾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刚才根本没有。”
“十二点整的时候变的。”王大治突然开口，他看了眼黑屏的手机，“我刚好在看时间，十二点一到，天就变了，这皮筋也冒出来了。”
筱雅从沙坑边站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根皮筋，嘴唇动了动，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你说什么？”赵哥皱眉。
“她说的是跳皮筋的童谣。”肖艾的声音很平静，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六个人，“我们七个，现在被困在这里了。”
“被困？什么意思？”魏长庆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不是我们学校操场吗？只是……只是看起来不一样了。”
“不，”肖艾摇了摇头，指向教学楼，“你看那里，正常的教学楼不可能是那样的。还有，你们谁能联系上外面？”
所有人都拿出手机，无一例外，全是黑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电量。
恐慌开始蔓延，像无声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每个人的心脏。
“先别慌。”赵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我们都在这儿，肯定能想办法出去。先看看这鬼地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率先朝着操场边缘走去，其他人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王大治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根皮筋，阳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阳光的话）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种冰冷的光泽，像是某种活物的眼睛。
操场边缘围着一圈铁丝网，原本是绿色的漆已经剥落殆尽，露出黑色的锈铁。赵哥抓住铁丝网用力摇了摇，纹丝不动，连接处焊得死死的。
“妈的，”他低骂一声，“这墙是实心的？”
“不是墙。”肖艾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铁丝网外面的东西。那看起来像是浓雾，灰黑色的，浓稠得化不开，手指伸进去，感觉不到任何阻力，却也穿不过去，像是碰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上。
“这是……什么东西？”周莉莉吓得后退一步，“我们被关起来了？”
“看来是这样。”肖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这个操场，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魏长庆突然“啊”了一声，指着铁丝网的某个位置：“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铁丝网的锈迹中，隐约能看到几个刻痕，像是用指甲或尖锐物体划出来的，歪歪扭扭地组成了一个字：
“玩”
“玩？玩什么？”晴天的声音有些发毛，“玩那个皮筋吗？”
没人回答，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操场中央的那根皮筋。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童声突然响起，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又像是近在耳边：
“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声音稚嫩，带着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回荡，却让人头皮发麻。
魏长庆突然尖叫一声，指着自己的脚。他的运动鞋鞋底，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根细细的彩色线，和那根皮筋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这是什么时候沾上的？”他惊恐地抬脚去甩，想把线弄掉，但那线像是长在了鞋底上，怎么都甩不掉。
“别碰它！”肖艾大喊一声，但已经晚了。
魏长庆的手指刚碰到那根线，他整个人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地向前扑倒。但他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悬在了半空中，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四肢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像是在模仿跳皮筋时的动作。
“啊——！救命！救我！”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身体在空中剧烈地挣扎，但越是挣扎，身上的“线”就勒得越紧，皮肤表面浮现出一道道红痕，迅速变成青紫色。
“怎么回事？！”赵哥冲过去想拉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童谣……”筱雅喃喃自语，眼神涣散，“跳错了……就要受惩罚……”
“什么惩罚？！”王大治急声问道。
筱雅没有回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首童谣。
魏长庆的惨叫声突然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被人猛地一扯，四肢以一个违反人体构造的角度折断，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接着，他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甩向操场中央的皮筋，“啪”的一声撞在上面，然后滑落下来，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地面。而那根沾在他鞋底的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周莉莉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几乎要晕过去。晴天脸色惨白，不停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王大治。
赵哥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那根皮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是那根皮筋。”肖艾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魏长庆碰到了和它有关的东西，触发了某种规则。”
“规则？什么规则？”王大治的声音也在发颤，他刚才离魏长庆不远，能清楚地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味。
“跳皮筋的规则。”肖艾看向那根皮筋，“这首童谣，是跳皮筋时唱的。魏长庆刚才的动作，像是被强迫着在跳，但他‘跳错了’，所以……”
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死了。魏长庆就这么死了，死得莫名其妙，死得惨不忍睹。
“我要出去！我要离开这里！”周莉莉突然崩溃了，尖叫着冲向铁丝网，用手疯狂地捶打着那层无形的屏障，“放我出去！救命啊！”
“别冲动！”赵哥想去拉她，却被她甩开了。
周莉莉的手不停地捶打着屏障，突然，她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指尖上，沾着一小段彩色的皮筋碎屑。
“不……不要……”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阵童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近了：
“三五六，三五七，
三八三九四十一……”
周莉莉的身体突然像提线木偶一样动了起来，双脚不由自主地朝着皮筋的方向走去。她想停下，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靠近那个死亡的象征。
“莉莉！”赵哥急了，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想把她拉回来。
但周莉莉的力气大得惊人，带着赵哥一起向前走。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里一片空洞，嘴里机械地跟着哼唱着那首童谣。
“放开她！”肖艾突然喊道，“赵哥，松手！你会被她带进去的！”
赵哥犹豫了一下，看着周莉莉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咬了咬牙，猛地松开了手。
周莉莉的身体踉跄了一下，然后继续朝着皮筋走去。她走到皮筋旁边，双脚并拢，开始跳起皮筋来。动作僵硬，机械，完全没有美感，只有说不出的诡异。
她跳得很慢，像是在遵守某种节奏。童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四五六，四五七，
四八四九五十一……”
周莉莉跳到“五十一”的时候，脚下突然一绊，身体向前倾倒。
这一次，没有人再试图救她。
她的头重重地撞在了皮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身体像是被皮筋“吸”了进去一样，以头为起点，一点点地融进了那根彩色的皮筋里。
皮肤、肌肉、骨骼，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只留下衣服散落在地上。那根皮筋的颜色，似乎变得鲜艳了一些，尤其是红色的部分，红得像是血。
“呕——”晴天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王大治也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恶心，看向肖艾：“现在怎么办？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吗？”
肖艾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地上周莉莉留下的衣服上，又看了看那根皮筋，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哥脸色铁青，狠狠地瞪着皮筋：“不能坐以待毙！这鬼东西既然是皮筋，那肯定有办法毁掉它！”
他环顾四周，看到旁边有一根断裂的拖把杆，应该是之前打扫卫生时留下的。他冲过去捡起来，紧紧握在手里，朝着皮筋走去。
“赵哥，别去！”晴天喊道，“太危险了！”
“危险？待在这里就不危险了吗？”赵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决绝，“魏长庆和周莉莉已经死了，下一个可能就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拖把杆，朝着皮筋狠狠砸了下去。
“啪！”
拖把杆砸在皮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皮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却没有断，反而像有弹性一样，把拖把杆弹了回来。
赵哥被震得后退了几步，虎口发麻。
“没用的……”筱雅喃喃道，“它是活的……”
“活的？”王大治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根皮筋突然动了。它不再是笔直地绷着，而是像蛇一样扭曲起来，两端的铁桩开始缓缓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皮筋的长度在变长，颜色也在变化，红色的部分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味：
“五五六，五五七，
五八五九六十一……”
赵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裤腿上，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圈彩色的皮筋。
“不！”他惊恐地想把皮筋扯下来，但皮筋像是有生命一样，越缠越紧，深深地勒进了他的肉里。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着皮筋的方向移动，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只能在原地跳动。
“啊——！”他发出痛苦的嘶吼，举起拖把杆想再次砸向皮筋，但手臂也被皮筋缠住了，动弹不得。
皮筋越收越紧，赵哥的身体被勒得变了形，骨头碎裂的声音不断传来。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不甘和恐惧，最后，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他的身体被皮筋完全缠绕住，变成了一个彩色的“茧”。
几秒钟后，“茧”猛地收缩，然后炸开，鲜血和碎肉溅得到处都是。
那根皮筋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静静地绷在那里，只是颜色更加鲜艳了。
晴天吓得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王大治也觉得双腿发软，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站不住了。
短短十几分钟，已经死了三个人。魏长庆，周莉莉，赵哥。
这个异时空的操场，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屠宰场。而那根皮筋，就是索命的工具。
“规则……一定有规则……”肖艾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魏长庆是因为碰到了皮筋碎屑，被强迫跳错了动作而死。周莉莉是因为主动接触了屏障上的皮筋碎屑，被强迫去跳，最后失误了。赵哥是因为主动攻击皮筋，被反噬而死。”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说明，不能碰任何和这根皮筋有关的东西，不能主动去攻击它，甚至不能‘跳错’。”
“跳错？可我们根本没在跳啊！”王大治不解。
“不，我们可能已经在‘游戏’里了。”肖艾看向筱雅，“筱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筱雅一直低着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童谣，听到肖艾问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很久以前……也有人在这里跳过……”
“很久以前？谁？”
“不知道……”筱雅摇了摇头，“他们也被困住了……他们也在玩这个游戏……最后……都死了……”
“那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筱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指向操场的一个角落：“在那里……有个坑……”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沙坑，就是刚才筱雅蹲着画画的地方。
王大治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沙坑的沙子是灰色的，和这个空间的颜色很协调。他蹲下身，用手扒开沙子，果然，在沙子底下，埋着一个东西。
是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封面已经被沙子磨得看不清字迹了。
王大治把笔记本拿出来，吹掉上面的沙子，翻开。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
上面记录的，是几个人的名字，和一些断断续续的文字。
“……被困住了……中午十二点……操场变成了这样……”
“……有根皮筋……会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