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砚第一次见到那具骸骨时,是在祖宅后院的枯井里。
时值深秋,连绵的阴雨已经下了半个月,祖宅的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乌,墙角蔓延的青苔带着潮湿的腥气。作为上官家唯一的直系后人,他是接到老宅拆迁通知才回来的——这座始建于清末的院落,藏着上官家三代人的记忆,也藏着他童年时模糊的恐惧。父亲临终前曾反复叮嘱,后院枯井旁的那间杂物房绝对不能进,可如今杂物房的木门早已腐朽坍塌,露出里面积满落叶的空地,而那口封了几十年的枯井,井盖不知被谁撬开,黑黢黢的井口像一只睁着的眼睛,盯着天空的阴雨。
“上官先生,您快过来看!”施工队的队长老张举着铁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惶。
上官砚走过去,探头往井里望去。雨水顺着井壁的砖缝往下淌,在井底积成一汪黑水。而在黑水中央,斜斜躺着一具骸骨。不同于寻常骸骨的灰败,这具骸骨泛着一层温润的玉色,阳光透过云层的瞬间,竟折射出淡淡的光晕。更诡异的是,骸骨的姿势优雅得不像自然形成,右手搭在胸前,左手自然垂落,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最令人心惊的是头骨,眼窝深邃,下颌微收,鼻梁的轮廓挺拔秀气,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
“这……这是‘骨美人’?”老张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发白,“我们村里老辈人说过,有些冤死的女子,怨气凝结不散,尸骨会变得像玉一样,还带着生前的容貌影子,是凶物啊!”
上官砚是法医,见惯了各种骸骨,可这样的景象也让他心头一凛。他戴上手套,顺着井壁的砖缝爬下去,水只到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骸骨入手温润,触感竟真的像上好的羊脂玉,骨骼的连接处没有任何磨损或断裂的痕迹,不像是意外死亡,也不像是被人杀害后抛尸——更像是被人精心安置在这里的。
他在骸骨的颈骨处发现了一串项链,不是金银玉石,而是用细小的人骨打磨成圆珠串成的,每一颗圆珠上都刻着极小的符文,因为年代久远,符文已经有些模糊。他小心翼翼地将项链取下,装进证物袋,又用裹尸布将骸骨包裹好,慢慢送上去。
“这具骸骨我要带走鉴定,”上官砚对老张说,“拆迁的事,先停一停。”
老张连连点头,显然对这具“骨美人”充满了忌惮,巴不得早点撇清关系。
回到市区的法医中心,上官砚立刻对骸骨进行了全面鉴定。碳十四检测显示,这具骸骨的年代距今约一百年,也就是清末民初时期。骸骨的主人是女性,年龄在十八到二十岁之间,身高约一米六,骨骼发育良好,没有任何疾病或外伤的痕迹。最奇怪的是,骸骨的骨质密度极高,远超常人,这也是它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并且呈现出玉色光泽的原因。
“上官哥,你看这里,”助手小林指着电脑屏幕上的x光片,“她的颅底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被什么细针之类的东西刺穿的。还有,这串项链上的符文,我查了资料,像是一种失传的巫蛊符号,据说用来锁住死者的魂魄,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上官砚皱起眉头,他想起了祖宅里的一些往事。祖父上官鸿儒是清末的举人,后来弃文从商,积累了巨额财富,可在四十岁那年突然暴毙,死因不明。父亲上官明远从小就对祖宅讳莫如深,尤其是后院的枯井,更是绝口不提。难道这具骸骨,和祖父的死有关?
他翻出了家里的老相册,里面有一张祖父年轻时的照片,穿着长衫,面容清俊。照片的背景是祖宅的花园,花园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身姿窈窕,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她颈间似乎戴着一串项链,和骸骨上的那串极为相似。
“这女子是谁?”上官砚问母亲。
母亲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祖父的照片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女人。你祖母去世得早,你祖父后来也没有再娶。”
上官砚决定再回一趟祖宅,寻找更多线索。这次他没有通知施工队,独自一人开车前往。祖宅里静得出奇,只有雨水滴落的声音,风吹过残破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哭泣。
他径直走向后院的枯井,井壁上的砖缝里长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草,井边的泥土里,散落着一些细小的瓷片。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瓷片捡起来,拼凑在一起,发现是一个精致的胭脂盒,上面画着缠枝莲纹,是清末民初时期流行的样式。
胭脂盒的底部刻着一个“苏”字。
他又在杂物房的废墟里翻找起来,朽木和落叶之下,藏着一个上锁的木箱。箱子是红木做的,上面雕着复杂的花纹,虽然已经腐朽,但依然能看出做工的精良。上官砚用工具撬开箱子,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绸缎,绸缎上放着一本日记,还有一叠书信。
日记的主人是祖父上官鸿儒,字迹飘逸,带着文人的儒雅。日记的内容从光绪二十七年开始,记录了他的读书、科举、经商的历程,直到光绪三十四年戛然而止。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日常琐事,可到了光绪三十三年,日记的风格突然变了。
“光绪三十三年,秋,遇苏姑娘于寒山寺。其容倾城,其性温婉,宛如仙子下凡。然其颈间骨链,诡异异常,问之,笑而不答。”
“光绪三十三年,冬,苏姑娘愿嫁吾为妾,吾大喜。然母亲极力反对,言其来历不明,恐为妖邪。”
“光绪三十四年,春,苏姑娘住入祖宅西厢房。她不喜与人交往,终日闭门不出,所食之物,皆为素食,且需亲自烹饪。母亲对其愈发不满,暗中遣人调查,未果。”
“光绪三十四年,夏,吾身染怪病,日渐消瘦,精神恍惚。医者束手无策。苏姑娘日夜照料,神色忧虑。母亲言是苏姑娘作祟,欲除之。”
“光绪三十四年,秋,苏姑娘失踪。吾病愈。母亲言其自知罪孽深重,自行离去。然吾总觉事有蹊跷,西厢房内,留有一玉簪,别无他物。”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上官砚拿起那叠书信,都是祖父写给苏姑娘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爱慕与思念。信中提到,苏姑娘的名字叫苏晚晴,来自江南,父母双亡,独自一人流落至此。她颈间的骨链是祖传之物,不能摘下。
上官砚的心沉了下去。祖父的怪病,苏晚晴的失踪,母亲的态度,还有枯井里的骸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苏晚晴并没有自行离去,而是被祖父的母亲,也就是他的曾祖母,杀害后抛尸枯井。而祖父的怪病,恐怕也和曾祖母有关,或许是她为了赶走苏晚晴,用了什么手段,事后又嫁祸给她。
可为什么苏晚晴的骸骨会呈现出玉色?为什么她的颅底有一个孔洞?那串刻着巫蛊符号的骨链,又是什么意思?
他回到法医中心,再次检查那具骸骨。这次,他用显微镜仔细观察颅底的孔洞,发现孔洞的边缘有细微的划痕,像是被某种工具旋转着钻进去的。他又检查了那串骨链,发现每一颗骨珠上的符文,都和一本古籍上记载的“锁魂咒”完全一致。这种咒语源于西南地区的巫蛊术,据说用死者的亲人骨头打磨成珠,刻上咒语,戴在死者颈间,就能锁住死者的魂魄,让她成为施咒者的傀儡,永世不得超生。
“难道苏晚晴是被人用巫蛊术杀害的?”小林喃喃自语,“可是谁会这么做呢?”
上官砚想起了曾祖母。曾祖母出身名门望族,性格刚烈,极重门楣。她肯定不能容忍一个来历不明、戴着诡异骨链的女人嫁给祖父做妾,玷污上官家的门风。或许,她不仅杀害了苏晚晴,还请了巫蛊师,用锁魂咒锁住了她的魂魄,让她永远不能报复。
可苏晚晴的骸骨为什么会如此特殊?她的骨骼密度极高,像是经过了某种特殊的处理。上官砚突然想起,江南一带,有一种古老的秘术,叫做“玉骨术”。传说用特殊的药材浸泡身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的骨骼会变得像玉石一样坚硬温润,死后骸骨不朽。这种秘术极为残忍,过程痛苦不堪,一般是用于殉葬的女子,让她们在地下永远陪伴死者。
苏晚晴是不是也被人用了玉骨术?如果是,那么是谁对她用了这种秘术?是她自己,还是别人?
上官砚决定去江南一趟,寻找苏晚晴的身世线索。他根据书信中的只言片语,得知苏晚晴来自苏州的一个小镇。他驱车前往那个小镇,如今已经发展成了旅游景区,古色古香的建筑保存完好。
他在小镇的档案馆里,找到了一百年前的户籍记录。光绪年间,小镇上确实有一户姓苏的人家,户主苏振南,是个郎中,妻子早逝,有一个女儿叫苏晚晴。光绪三十一年,苏振南突然暴毙,苏晚晴也不知所踪。
档案馆的工作人员告诉上官砚,小镇上流传着一个传说,苏振南精通巫蛊之术,尤其是玉骨术和锁魂咒。他为了让女儿长生不老,从小就用各种剧毒的药材浸泡她的身体,修炼玉骨术。可玉骨术需要以魂魄为引,修炼成功后,人会变得不老不死,但失去情感,形同傀儡。苏晚晴不愿意变成这样,在十八岁那年逃离了家乡。
上官砚心头一震。原来苏晚晴的骨链,不是祖传之物,而是她父亲用来锁住她魂魄的工具。她逃离家乡后,遇到了祖父,本以为能开始新的生活,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死于非命。
他又找到了小镇上的一位老人,老人已经九十多岁了,是苏振南的远房亲戚。老人告诉上官砚,苏振南当年确实有些邪门,他家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药味,而且从不允许外人靠近。苏晚晴小时候长得极为漂亮,但性格孤僻,很少出门。据说她身上的皮肤像玉石一样光滑,而且不怕冷,冬天也只穿一件单衣。
“苏先生当年为了修炼玉骨术,杀了不少人,用他们的骨头做药材,”老人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恐惧,“后来他暴毙,死状极惨,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折断的。大家都说,是他修炼邪术,遭了天谴。”
上官砚突然明白了。祖父的怪病,恐怕不是曾祖母造成的,而是苏晚晴。苏晚晴被父亲用邪术折磨,心里积满了怨气,她接近祖父,或许是想找一个依靠,或许是想利用祖父的力量报复父亲。可曾祖母的反对,让她的希望破灭。她可能在绝望之下,对祖父下了咒,而曾祖母发现后,为了救祖父,便请了更强的巫蛊师,杀害了苏晚晴,并用法术锁住了她的魂魄,将她的骸骨藏在枯井里。
可为什么苏晚晴的骸骨会在一百年后重现?是谁撬开了井盖?
上官砚回到祖宅,此时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庭院里的落叶。他站在枯井旁,看着黑黢黢的井口,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