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昭心中一喜,知道有门儿!她连忙走上前去。
陈老栓指着那些巨大的酱缸,如同介绍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你看这些缸,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缸,内壁饱吸了百年的酱韵,新缸是出不来这个味的。豆子要选本地的‘大黄豆’,颗粒饱满;曲子要用自家传了十几代的老曲种,别人拿去也养不出这个味儿;水是后山的山泉水,清甜甘冽……”
他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详细讲解古法酿造的精髓所在。从选豆、泡豆、蒸豆、拌曲、制曲(制成酱黄),到下缸加盐水(三伏天最为关键)、日晒夜露(白天让酱醅充分吸收阳光热量,夜晚冷凝回润,如此反复,酱醅才能“活”起来,充分发酵)、定期打耙(搅动酱醅,使其发酵均匀,并释放产生的气体)……每一个步骤,都蕴含着无数代匠人积累的经验与智慧,都与天时地利紧密相连。
林晚昭听得如痴如醉,不时提出一些极其专业的问题,比如不同季节日照强度对酱醅的影响,打耙的力度和频率如何把握,如何通过观察酱醅颜色和气味来判断发酵状态等等。这些问题,都问到了关键处,显示出她绝非纸上谈兵,而是有着深厚的厨艺功底和思考。
一老一少,就在这酱香弥漫的院子里,一个倾囊相授,一个虚心求教,气氛融洽得如同师徒。小桃和那亲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小桃,她家小姐这“社交牛逼症”和对美食的执着,真是到哪儿都能发光发热!
说到兴头上,陈老栓甚至亲自掀开一个即将抽取“头抽”的酱缸斗笠帽,用一把特制的长柄竹提,从缸底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点酱醅上层澄清的原油(头抽原液),递给林晚昭:“丫头,你尝尝这个。”
林晚昭双手接过一个小瓷杯,里面那少许原油色泽红褐,清亮透彻,如同琥珀。她先观其色,再凑近鼻尖轻嗅,那股极致的、复合的醇香瞬间充盈鼻腔,豆香、酯香、焦糖香层层叠叠,却又浑然一体,没有丝毫杂味。她小心地呷了一小口,那滋味在舌尖炸开!咸鲜到了极致,却丝毫不死咸,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的甘甜与绵长的回味,鲜得让人灵魂都在颤抖!这味道,远非市面上的任何酱油可比!
“好……太好了!”林晚昭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才是酱油该有的味道!醇厚、鲜美、回甘!老爷子,您这手艺,真是通神了!”
陈老栓看着林晚昭那发自内心的震撼与赞美,眼中充满了欣慰与得意,仿佛遇到了难得的知音。他叹了口气:“可惜啊,这古法耗时费力,一年也出不了多少货,年轻人都不愿意学喽。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守几年……”
林晚昭心中一动,想起自己随身携带的“百宝箱”里,还有一小包从北疆带回的、异域风情的珍贵香料(当初蛮族贵族享用,被缴获后顾昭之赏了她一些),其香气独特,或许能与这古法酱油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她掏出那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双手奉给陈老栓:“老爷子,奴婢身无长物,唯有对厨艺的一片痴心。这是奴婢机缘巧合得来的一点异域香料,香气特殊,或许……或许您老可以试试,在制曲或者后期调制时,加入极微量,看看能否给这传统的酱油增添一丝别样的风味?当然,这只是奴婢一点不成熟的想法,班门弄斧,您老千万别见怪。”
陈老栓疑惑地接过,打开油纸,一股从未闻过的、带着异域风情的辛香与果木香气飘散出来。他仔细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他酿酱一辈子,对各种香料气息极为敏感,这味道确实独特,而且似乎……与酱香并不冲突,反而有种奇妙的互补感?
他沉吟片刻,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香料包好,看向林晚昭的眼神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看待“可造之材”的意味:“你这丫头……有心了。这东西,老夫收下,回头好好琢磨琢磨。”
他看着林晚昭,越看越觉得投缘,忽然道:“丫头,你我今日相遇,也算有缘。老夫没什么可送你的,这坛三年陈的头抽,是我留着自家吃的,今日就送与你吧。望你善用此酱,做出更多美味,莫要辜负了这天地精华与时间沉淀的好东西。” 说着,他从身后架子上,搬下一个约莫两斤装、用红布封口的小陶坛,郑重地递给林晚昭。
林晚昭简直受宠若惊!这礼物太贵重了!她连忙摆手:“老爷子,这太珍贵了!奴婢不能收!”
“拿着!”陈老栓语气不容拒绝,“酱是死的,人是活的。好东西要给懂它的人用,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你是个真懂吃的,这酱给你,不亏!”
林晚昭看着老人那真诚而执拗的眼神,知道再推辞就矫情了。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沉甸甸的小陶坛,如同接过一件无价之宝,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多谢老爷子厚赠!奴婢……奴婢定不负所托!”
她想了想,又道:“老爷子,奴婢随侯爷南巡,日后或许还会经过此地。若您老不嫌弃,奴婢可否与您书信往来?将使用这酱油的心得,以及或许能想到的、关于酿酱的新点子,与您交流探讨?”
陈老栓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哈哈大笑:“好!好!有何不可?老夫在这酱香村等着你的信!若有新想法,尽管写来!咱们这叫……忘年交!”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空气中弥漫的酱香,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暖醇厚。
当林晚昭抱着那坛珍贵的三年陈头抽,脚步轻快、心满意足地回到车队时,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比午后的阳光还要耀眼。
顾昭之看着她那副如同捡到了天大宝贝的模样,以及怀中紧紧抱着的、其貌不扬的小陶坛,眉梢微挑:“看来,收获颇丰?”
林晚昭用力点头,献宝似的将小坛子往前递了递,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侯爷!您看!这是陈老爷子送的三年陈头抽!真正的古法宝贝!您晚上尝尝,奴婢用它做菜,保证让您知道什么叫‘鲜掉眉毛’!”
看着她那发光的脸颊和雀跃的神情,顾昭之仿佛也能感受到她那份纯粹的喜悦。他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坛普通的陶罐,难得地没有泼冷水,只淡淡应道:“嗯,拭目以待。”
车队再次启动,离开了酱香村。那浓郁的酱香渐渐远去,但林晚昭怀中那坛头抽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顶级醇香,却如同一个美好的承诺,萦绕在车厢内,预示着今晚又将是一场味觉的盛宴。而一段因美食而结下的忘年师徒缘,也在这南巡路上,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