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批栏尚空,但右下角已印上一行小字:
“拟同意,待确认技术依据。”第250章 嫩芽朝北(续)
风从麦田深处吹来,带着泥土与青苗的气息,拂过守灯亭斑驳的屋檐。
天刚亮,村道上已有了人影。
不是赶集,也不是出工,而是三十多个村民,沉默地站在“梯子小学”工地外。
他们手里攥着镰刀、铁锹、扫帚——这些农具此刻不再是耕作的工具,而是某种无声的誓言。
王强站在最前头,裤脚沾着露水,脸上看不出怒意,只有一种近乎庄严的平静。
他身后那幅横幅是他昨夜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写成的:“梯子小学,祖辈点头,子孙走路。”字迹歪斜却有力,像一道刻进土地的印痕。
他知道,今天可能拦不住推土机,但他必须让那些穿制服的人看清:这块地,不是无主的荒土,是有人记得、有人守着、有人愿意用命去争的地方。
皮卡来了,车门打开,两名自然资源局的工作人员走下来,公文包提得笔直,眼神警惕。
他们刚要上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忽然走出人群,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却坚定。
他走到执法员面前,抬头看着对方,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清晨的寂静:
“你爷爷叫赵德有,三七年生,四九年在这块地上念过冬学。你爹后来也在这儿上过两年半小学。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看见学堂变荒地?”
那人怔住了。手中的文件夹悬在半空,迟迟没有翻开。
围观者无人喧哗。
只有风吹过麦苗的沙沙声,和远处那截枯枝上嫩芽微微颤动的轻响。
镜头若在此刻拉远,会看见这片土地如同被唤醒的肌体——断裂的记忆正一寸寸缝合,而那一抹朝北生长的绿意,像是某种不可逆的昭示:有些东西,一旦开始生长,就再也压不回土里。
而在村东头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内,陈景明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身体早已不听使唤,连握笔的手都在颤抖,可思维却异常清晰,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真相的核心。
李娟坐在他身旁,一页页读着当前面临的争议点:土地性质变更的时间节点、民间筹资是否构成集体办学先例、乡村振兴政策中关于“闲置教育用地再利用”的条文解释……
每听一句,陈景明便闭眼沉思片刻,然后以极慢的速度,在草稿纸上写下回应逻辑。
他的字越来越小,笔画却愈发锋利,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骨头里抠出来的。
脑中那个无形的“标签系统”不断浮现词语——“程序暴力”、“记忆侵占”、“代际偿还”——它们像弹幕般掠过意识深处,又被他一一转化为理性链条中的环节。
当李娟念到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他们坚持说我们违法,我们该如何定义‘法’本身?”
陈景明停顿了很久。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他手边那张老照片上——三个少年坐在树桩上咧嘴大笑,背后是翻滚的金色麦浪。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离开”会成为一生背负的债,“归来”竟要靠一场审判才能完成。
他终于动笔,写下了最后一句:
“他们怕的不是建校,是建校的人还记得。”
笔尖猛地一折,墨水瞬间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染黑了纸面。
李娟盯着那团墨迹,喉头一阵发紧。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接过纸页,用手机一张张拍下,每一张都调到最清晰的模式,加上时间水印。
存档命名时,手指微颤:《狗剩的辩护词·终章》。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城市公寓里,记者小马正盯着电脑屏幕,冷汗涔涔。
一封匿名邮件刚刚抵达,附件是一份文化馆内部签报扫描件,标题赫然写着:《关于立即下架〈审判日〉方言配音版的紧急请示》,理由为“未经授权使用司法场景影像”,落款单位为县文化广电旅游局。
没有犹豫,他立刻拨通六所高校纪录片社团负责人的电话,将影片加密包逐一发送,并附上一段简短说明:
“此片非为控诉,而是为下一代留下如何思考正义的样本。若明日无法公开放映,请让校园内网替我们记住。”
当晚十点零七分,某重点大学bbS突现热帖,标题刷屏整整三小时:
“我们看的不是电影,是我们父母不敢说的话。”
跟帖如雪崩般涌来:
“我妈看完哭了,她说里面那个被征地的老太太,就是她自己。”
“我爸当年也是‘维稳对象’,档案里写的是‘情绪不稳定’。”
“原来我们一直活在别人闭口不谈的历史里。”
次日上午九点,一辆黑色公务轿车驶入县城,车牌属省厅编制。
教育部巡视组抵达县委招待所,未召开会议,未约谈宣传部门,只向接待人员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学校项目?”
没人回答。
但所有人都明白,问题从来不在“有没有”,而在——你还敢不敢承认它存在。
夜再度降临,守灯亭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像是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
李娟独自坐在院中,翻看着基金账户的流水记录。
每一笔捐赠都标注清晰,来源透明,公示完整。
她反复核对着合同模板、税务备案编号、银行回执截图……她不怕查,只怕查的人根本不想看清楚。
她抬头望向星空,北方的北斗七星清晰可见。
忽然想起小时候陈景明说过的话:“狗认路,不是靠眼睛,是靠心里那根线。线一头拴着家,一头拴着命。”
现在,那根线绷得太紧了。
而就在她准备回房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仅有一行字:
“你们走得越近光,影子就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