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刘辩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刘辩搜肠刮肚,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若非要形容,便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施粉黛,却明艳不可方物;素衣简饰,却如谪仙临凡。
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又深如寒潭,带着淡淡的忧伤,却又透着坚毅。
甄宓看到陌生人,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兄长,连忙起身,盈盈一礼:“兄长。”
她又看向刘辩等人,虽不识,但见气度不凡,也微微躬身:“诸位先生。”
甄俨忙道:“宓儿,这位是……当今天子。”
甄宓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刘辩,眼中闪过难以置信,随即慌忙跪拜:“民女甄宓,不知陛下驾临,失礼之处,万望恕罪。”
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刘辩伸手虚扶:“不必多礼。是朕唐突,扰了姑娘雅兴。”
甄宓起身,垂首而立,不敢抬头。
刘辩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甄宓,洛神甄宓。历史上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如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方才的曲子,弹得很好。”刘辩温声道,“姑娘琴艺,师从何人?”
甄宓轻声道:“家父在时,请了琴师教导。民女愚钝,只学得皮毛。”
“过谦了。”刘辩道,“《胡笳十八拍》悲怆苍凉,非有心境不能弹。姑娘年纪轻轻,能弹出其中韵味,难得。”
甄宓沉默片刻,才道:“乱世离乱,生离死别,民女……略有所感。”
她说得含蓄,但刘辩听懂了。她在哀悼失踪的夫君,在感怀这乱世无常。
“姑娘节哀。”刘辩道,“乱世将终,太平将至。姑娘还年轻,来日方长。”
甄宓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谢陛下吉言。”
刘辩还想说什么,荀彧轻咳一声:“陛下,时辰不早,该回驿馆了。”
刘辩回过神,点头:“也好。甄卿,今日叨扰了。”
甄俨忙道:“陛下言重。臣恭送陛下。”
刘辩又看了甄宓一眼,转身离去。
走出甄府,上了车驾,刘辩靠在车厢上,闭上眼。
甄宓的身影,那双清澈而忧伤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陛下。”郭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调侃,“可是动了凡心?”
刘辩睁开眼,笑骂:“奉孝,休要胡言。”
郭嘉钻进车厢,在他对面坐下,嬉笑道:“臣可没胡言。陛下今日在甄府,看那位甄姑娘的眼神……啧啧,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刘辩也不否认,叹道:“如此佳人,命运多舛,朕……只是怜惜。”
“怜惜?”郭嘉似笑非笑,“陛下,那位可是袁熙之妻,虽夫君失踪,然礼法上仍是袁家妇。陛下若真有他意,恐惹非议。”
“朕知道。”刘辩道,“所以朕只是看看,并无他念。”
郭嘉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刘辩挑眉:“哦?”
“袁熙失踪,生死不明。”郭嘉缓缓道,“若过些时日,确认其已死,甄姑娘便可改嫁。届时陛下若有意,纳之入宫,合乎礼法。”
刘辩沉默。
郭嘉继续道:“只是……陛下须想清楚。纳甄氏女,固然可得佳人,然也会引来议论。毕竟她曾嫁袁氏,而袁氏与朝廷有隙。”
“朕知道。”刘辩揉了揉眉心,“此事……容后再议吧。”
他掀开车帘,望向窗外。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绯红。
甄宓……洛神……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车驾驶向驿馆,消失在暮色中。
……
甄府后院。
甄宓坐在窗前,望着渐暗的天色,久久不动。
丫鬟轻声唤她:“小姐,该用膳了。”
甄宓回过神:“兄长呢?”
“老爷在前厅,说是要写奏章,晚些再用。”
甄宓点头,又问:“陛下……走了?”
“走了。”丫鬟道,“小姐,陛下今日看您的眼神……不太一样呢。”
甄宓蹙眉:“休要胡说。”
“奴婢没胡说。”丫鬟低声道,“老爷也看出来了。方才送走陛下后,老爷在院中站了好久,叹气呢。”
甄宓默然。
她何尝没感觉到?那位年轻的天子,看她的眼神,有欣赏,有怜惜,还有……一丝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她现在是袁家妇,夫君虽失踪,礼法仍在。纵是天子,也不能强夺臣妻。
“备水,我要沐浴。”甄宓轻声道。
“是。”
丫鬟退下。甄宓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上初升的月亮。
夫君,你到底在哪?是生是死?
若你已死,我该何去何从?守寡一生,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
琴还放在院中石凳上,她走过去,轻轻抚摸琴弦。
《胡笳十八拍》的余韵,似乎还在空中回荡。
乱世如斯,女子如萍,飘零无依。
她长叹一声,抱起琴,转身回房。
月光如水,洒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桂花香气弥漫,却带着一丝凄清。
无极的夜,静谧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