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巷子里，小星星注意到今天的槐花开得更盛了。整棵树像披了一层白雪，香气浓郁得几乎可以看见——不，是可以“听见”，因为香气似乎也带着声音，那种细密的、甜丝丝的“声音”，直接钻进鼻子里，钻到心里。
刘师傅家的门开着。他们走到门口，听见里面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探头一看，活动室里坐满了老人——就是上次唱歌的那些爷爷奶奶们。他们围坐在一起，中间的小桌子上摆着茶和点心。
“孩子们来啦！”刘师傅第一个看见他们，立刻站起来招手，“快进来快进来！”
老人们都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王爷爷招招手：“小星星，来，坐这儿。”
张奶奶拍拍身边的空椅子：“小雨，来奶奶这儿。”
孩子们被让到中间坐下。小宇悄悄举起相机，记录下这个场景——老人们围着孩子们，像祖孙团聚。
“广播我们听了，”刘师傅开口，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好几个老家伙是聚在一起听的。我打电话把他们叫到我家，用我那台老收音机听的。”
王爷爷接话：“听的时候，老陈——哦，就是我在新疆那个朋友——的孙子给我发信息，说他也在学校，听到了他爷爷的故事。”
“真的？”小星星眼睛一亮。
“真的。”王爷爷从口袋里掏出老式手机，翻出信息，“你看，他说：‘王爷爷，我听了我爷爷的故事，谢谢您还记得他。’”
小星星接过手机看。屏幕上的字很简单，但能感觉到打字人的真诚。他忽然想到，这个远在新疆的年轻人，通过广播，听到了素未谋面的爷爷的故事。而那个已经离开的老人，以这种方式，继续活在人们的记忆里。
张奶奶也说话了：“我女儿打电话来，说她在单位也听到了——他们单位有同事的孩子在我们学校上学。她说，听到妈妈的声音在广播里讲故事，她同事都羡慕她。”
老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听广播的感受。有人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高兴——高兴自己的故事被听见，高兴自己的记忆被珍视，高兴自己没有被忘记。
“你们知道吗，”一位上次没怎么说话的老爷爷开口了，“我儿子常年在外地工作，一年回来一两次。今天他给我打电话，说听到广播里老人们唱《常回家看看》，他哭了。他说今年中秋一定回来。”
这话说完，活动室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有人轻轻鼓掌，掌声很轻，但很真诚。
小星星看着这些老人，忽然明白了“连接”的真正含义。他们做的不仅是在老人和孩子之间搭桥，是在所有人的心里搭桥——让疏远的亲人重新靠近，让遗忘的记忆重新鲜活，让孤独的心灵重新连接。
离开时，天色还早。夕阳把巷子染成金黄色，每块砖头都像在发光。四个孩子慢慢走着，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我在想，”小雨轻声说，“我们最开始只是想录点好听的声音，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像滚雪球，”小文说，“越滚越大，越滚越重，但也越滚越有意义。”
小宇看着相机里刚拍的照片：“这些照片，很多年后看，会特别珍贵。”
小星星没说话。他在回想老人们刚才的表情——那种被听见、被记住的欣慰，那种生命被连接起来的温暖。他想，这大概就是他们这个项目最重要的收获：不是收集了多少声音素材，而是促成了多少心灵的相遇。
快走出巷子时，他们遇到了孙叔叔。他背着摄像机包，正往巷子里走。
“孙叔叔！”小宇第一个看见。
“哟，是你们。”孙叔叔笑了，“我正想去刘师傅家呢。今天的广播我听了，在我们电视台办公室听的——我有同事的孩子在你们学校上学。”
“您觉得怎么样？”小雨问。
“很感动。”孙叔叔认真地说，“特别是听到老人们的反应。你们知道吗，我做纪录片这么多年，最看重的就是真实的情感连接。你们这个项目，做到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有个想法，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我们电视台想做一期专题报道，不只报道你们的声音项目，也报道这个项目带来的改变——老人们的改变，同学们的改变，甚至家庭的改变。”
孩子们互相看看，有点惊讶，也有点兴奋。
“需要我们做什么吗？”小星星问。
“主要是继续做你们正在做的事。”孙叔叔说，“我会继续跟拍，记录整个过程。可能还会采访一些相关的人——你们的父母，老师，同学，还有老人们。”
“那……什么时候开始？”
“如果你们同意，现在就可以开始。”孙叔叔拍拍摄像机包，“不过不着急，你们先跟家长商量，我也需要正式的手续。”
告别孙叔叔，四个孩子继续往家走。夕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边还剩一抹橙红，像谁用画笔轻轻抹了一下。街灯次第亮起，一盏，两盏，三盏……渐渐连成一条光的河流。
“电视台要报道我们……”小宇喃喃地说，好像还不敢相信。
“不是因为我们要出名，”小文很清醒，“是因为我们做的事情有价值。”
“对。”小雨点头，“我们不是为了上电视才做这些的。我们是因为做了这些，才可能上电视。”
小星星听着伙伴们的话，心里很踏实。是的，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为了任何外在的认可而做这件事。他们只是被声音打动，想留住声音，想让声音连接人。所有的后续——广播、报道、关注——都是这个初衷自然结出的果实。
到家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吃的是打卤面——手擀的面条，西红柿鸡蛋卤，上面撒着切得细细的黄瓜丝。面条在碗里冒着热气，散发着小麦的香气。
“回来啦？”林绵从厨房探出头，“刘师傅他们听了广播怎么说？”
小星星放下书包，一边洗手一边讲下午的事：老人们聚在一起听广播，王爷爷收到新疆的短信，张奶奶女儿的反应，还有那位老爷爷儿子决定中秋回家的承诺……
霍星澜听着，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面：“你们这个项目，开始产生实际的影响了。”
“孙叔叔说电视台想做专题报道。”小星星接过碗，加了勺醋。
林绵和霍星澜对视一眼。
“你们怎么想？”林绵问。
“我们觉得可以，”小星星说，“但前提是不影响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不改变我们做项目的初衷。”
“这个态度很好。”霍星澜赞赏地点头，“记住，外界的关注是双刃剑。它能放大你们做的事情，也能扭曲你们做的事情。关键是要守住本心。”
晚饭后，小星星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和爸妈一起坐在阳台上，看夜晚的城市。春夜的风格外温柔，带着花香和远处烧烤摊的烟火气。
“妈，爸，你们觉得我们这个项目，最大的意义是什么？”小星星忽然问。
林绵想了想：“我觉得是‘唤醒’。唤醒大家对声音的敏感，对记忆的珍视，对身边人的关注。”
霍星澜补充：“还有‘连接’。你们在连接不同时代的人，连接不同的记忆，连接疏远的心灵。”
小星星听着，心里渐渐清晰。是的，唤醒和连接。他们用声音作媒介，唤醒沉睡的记忆，连接孤独的心灵。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自己也在被唤醒，被连接。
回到房间，他没有打开电脑工作。而是拿出了那个旧采访机，按下录音键，然后对着它，轻声说：
“今天是星期二，春天的傍晚。我们的广播播出了，老人们听到了，同学们听到了，孙叔叔说电视台想报道。一切都在发生，像春天的植物在生长，你看不见过程，但每天都能发现新的变化。我们最初只是想录点声音，没想到声音会带我们走这么远。现在我知道了，声音不是终点，是桥梁。它连接耳朵和心灵，连接过去和现在，连接你和我和他。我们站在桥上，看见风景，也成了风景。这大概就是生命最奇妙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你随手种下的一颗种子，会长成怎样的树，开出怎样的花。”
录完，他回放听了一遍。自己的声音在采访机里，比平时听起来更沉静，更像在思考，而不只是在说话。他想，这两个月，他真的长大了——不是长高了，是心里装的东西更多了，更重了，也更清晰了。
睡前，他打开笔记本。今天想写的话很多，但他决定写得简单些：
“今天，桥上有风景。
“老人们聚在一起听广播的表情，同学们在教室里专注倾听的样子，王爷爷收到短信时眼里的光，张奶奶说起女儿时的微笑……这些都是桥上的风景，美丽而真实。
“孙叔叔说电视台想报道。这意味着我们的桥会被更多人看见。这很好，但也要小心——桥的意义在于连接，不在于被观看。
“光的河流今天格外明亮。老人们的记忆像星光，透过我们的录音，照亮了很多人的夜晚。那些星光可能微弱，但真实，而且会一直亮下去，即使发出星光的人已经不在了。
“桥上走过了更多的人。那些听到广播后决定回家看看的子女，那些开始倾听身边声音的同学，那些愿意分享故事的老人们……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生命走上这座桥，又带着别人的故事离开。桥因此变得越来越结实，越来越宽阔。
“而我，站在桥上，看见了以前没看见的风景——原来连接可以这么温暖，记忆可以这么有力，声音可以这么神奇。
“夜深了，远处还有蛙鸣。春天真的深了，连夜晚都在歌唱。明天，桥还会延伸，风景还会更新。
“晚安，所有在桥上相遇的生命。
“晚安，所有被桥梁连接的心灵。”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没有立刻关灯，而是坐在书桌前，静静听了一会儿夜晚的声音。远处高架桥上还有车流声，近处邻居家的电视在放晚间新闻，更近处，是爸爸妈妈在客厅收拾碗筷的声音——碗碟碰撞，“叮叮当当”，水流冲刷，“哗哗啦啦”，抹布擦桌子，“吱吱呀呀”……
所有这些声音，在这个春夜里，和谐地共存着，像一首没有指挥但默契的交响曲。
而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声音加入这首交响曲。他们的录音笔会继续工作，他们的耳朵会继续倾听，他们的心会继续连接。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充满了一种平静的喜悦。他微笑着关掉台灯，在声音的怀抱里，沉入了睡眠。
枕边，那台旧采访机的录音键还亮着小小的红灯，在黑暗中，像一颗微小的、忠实的心，跳动着，记录着，守望着这个正在做梦的孩子，和他梦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连接，所有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