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古镇的雨,总爱缠缠绵绵落个没完。
卯时刚过,天还蒙着层浅灰的雾,青石板路被润得发亮,踩上去能听见细碎的水声。阿禾拢了拢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把最后一块刨花扫进簸箕,抬头望了眼檐角垂落的雨线,重重叹了口气。
三个月前,他那做了半辈子木匠的师父撒手人寰,把这间临街的小木匠铺和一屁股赊账留给了他。阿禾守着这爿铺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刨木头、修桌椅,可镇上的老主顾要么被对面新开的家具行抢了去,要么总拿“先赊着,等秋收再给”搪塞,眼看米缸见了底,连给师父上坟的纸钱都快买不起了。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风推开条缝,带着湿气的冷风灌进来,吹得墙上挂着的墨线轴晃了晃。阿禾打了个哆嗦,正要去关门,就见雨幕里晃悠过来个佝偻的身影,是镇西头收破烂的陈阿婆。
陈阿婆肩上扛着个比她人还高的旧木柜,脚步踉跄,走到门口时差点栽倒。阿禾赶紧上前扶住她,鼻尖先撞上一股樟木的清香,混着点淡淡的霉味,倒不难闻。
“阿婆,您这是……”
“阿禾小子,帮阿婆个忙。”陈阿婆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柜子是我昨儿从城外破庙里捡的,瞧着是好木料,就是太重了,我扛不动。你要是能帮我拆了当柴烧,阿婆把柜门上那俩铜环给你,好歹能换俩馒头钱。”
阿禾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个老式的顶箱立柜,樟木打造,柜身雕着缠枝莲纹,只是积了层厚灰,铜环也生了锈,边角还磕了块漆。但樟木质地坚硬,哪是能当柴烧的?他伸手敲了敲柜板,声音沉实,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可是正经的老樟木柜,就算旧了,也比烧了强百倍。
“阿婆,拆了可惜。”阿禾咬咬牙,摸出兜里仅有的三个铜板,“我这只有这点钱,您要是不嫌弃,这柜子就卖给我吧,好歹能当个储物的家什。”
陈阿婆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好好好,你这小子心善,以后准能发大财!”她接过铜板,又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麦饼塞给阿禾,“拿着垫垫肚子,阿婆知道你日子难。”
送走陈阿婆,阿禾把木柜拖进铺子。这柜子看着不大,却沉得离谱,他憋红了脸才把它挪到墙角,累得瘫在地上直喘。歇了半晌,他起身拿了块抹布,蘸着温水擦柜子上的灰。
灰层褪去,樟木的纹理露出来,浅黄的木色里带着细密的年轮,柜门上的缠枝莲纹也清晰起来,花瓣卷草的纹路精致得很,一看就是老手艺人的活儿。阿禾越擦越心惊,这柜子少说也有百年光景,用料实在,做工考究,怎么会被扔在破庙里?
他正琢磨着,忽然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柜门锁舌弹动的声音。可他明明没碰锁啊?阿禾凑近了瞧,那黄铜锁扣好好的,没半点松动。许是自己听错了,他摇摇头,继续擦柜子的底座。
擦到柜脚时,他指尖忽然触到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枚小巧的银铃铛,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铃铛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个“安”字,阿禾捡起来晃了晃,没声响,想来是里面的钟舌掉了。他随手把铃铛搁在柜顶上,想着改天找个铜匠修修,说不定能挂在铺子里当摆设。
忙活完已是晌午,雨停了,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洒下几缕金光。阿禾啃着陈阿婆给的麦饼,瞅着墙角的樟木柜,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好歹有个像样的家什了,以后能把刨子、墨斗都锁进柜子里,省得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