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条沉默的巨蟒。林悦蹲在刚盖好的石板旁，指尖抚过新填的泥土，混着艾草灰的气息，有种踏实的腥甜。小萤正踮着脚，把剩下的艾草捆成一束，挂在树杈上——烟丝还在袅袅升腾，像给树干系了条青灰色的腰带。
“刚才那货郎说的密道图，会不会真有人信？”小萤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里还带着点后怕。
林悦摇摇头，捡起脚边的铜铃晃了晃，“叮铃”一声脆响，惊飞了枝桠上的麻雀。“信不信不重要，要紧的是这水脉不能动。”她指了指石板边缘渗出的水珠，正顺着青苔的纹路慢慢爬回石缝里，“你看，水自己知道该往哪去，咱们顺着它的性子来就好。”
话音刚落，树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抄起手边的家伙——林悦拎着铁锹，小萤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艾草饼。
出来的是个背着竹篓的老汉，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看见她们，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丫头们，刚才听见铃响，是你们在这儿？”
“张大爷？”小萤认出了他，是住在码头边的船老大，“您怎么来了？”
老汉放下竹篓，从里面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块巴掌大的铜片，上面刻着和石板上一样的篆字。“昨儿听货郎那小子念叨镇水石，就猜他没安好心。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说要是看见有人动老槐树下的石头，就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他说，铜片能镇住乱窜的水脉。”
林悦接过铜片，触手冰凉，边缘磨得光滑，显然被人摩挲了无数次。铜片背面刻着个“守”字，笔画深得像要嵌进金属里。
“您知道这石板下的暗渠？”她问道。
老汉往石板上啐了口唾沫，往地上盘腿一坐：“咋不知道？我太爷爷就是修这暗渠的石匠！当年挖的时候，累死了十七个弟兄，才把这水脉引到码头底下，旱的时候能浇田，涝的时候能泄洪——哪是什么藏宝藏的密道！”
他用木杖敲了敲石板：“货郎那厮懂个屁！这石板哪是堵路的？是闸门！上个月暴雨，我还看见他往石缝里塞树枝，想把水憋起来——这不是作死吗？水要是真漫了，先淹的就是码头边的棚户区！”
小萤听得瞪大了眼睛：“那刚才把他拖走的……真的是老鳖？”
“可不是嘛！”老汉笑起来，皱纹挤成一朵花，“那老鳖在这河湾里活了快百年了，比我爷爷岁数都大！谁动水脉，它第一个不答应。去年王二想把码头的淤泥清到暗渠里，刚倒半船，就被老鳖掀了船，差点没把他吓破胆！”
林悦把铜片轻轻放在石板上，奇妙的是，刚才还在渗水珠的石缝，竟慢慢干了。铜片上的篆字像是活了过来，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那货郎……”小萤有点担心。
“放心，”老汉挥挥手，“老鳖有分寸，顶多把他拖去下游的浅滩醒醒脑子。倒是你们俩，”他看了看林悦手里的铁锹，又瞅了瞅小萤攥着的艾草饼，“能想着护着石板，是好样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竹篓里摸出两个热乎乎的菜窝窝，塞给她们：“刚从家里灶上拿的，就着艾草香吃，解乏。”
林悦咬了口窝窝，粗粮的清甜混着艾草的微苦，竟格外爽口。铜铃在她掌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是在和石板下的水声应和。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铜片上跳着碎金似的光。林悦忽然觉得，这镇水石哪是什么冰冷的石头，分明是有灵性的——它记得石匠们的汗水，记得老鳖的守护，也记得每个像她们这样，愿意为它驻足的普通人。
“对了，”老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今早看见码头的吊桥有点松，你们去的时候留意着点，别被绊着。”
林悦和小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她把铜片小心地收进怀里，晃了晃铜铃，清脆的铃声掠过槐树叶，飞向远处的码头。
“走，”她对小萤说，“咱们去看看吊桥。”
小萤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跟上，艾草饼的香气混着槐花香，在风里飘出老远。石板下的水声潺潺，像是在哼一首古老的歌，唱着守护与传承，唱着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