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口。
隘口两侧的山壁陡峭得如同被巨斧劈开,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风从狭窄的通道中灌过,发出呜咽的声响,卷起的碎雪打在脸上,带着刀割般的痛感。
这里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正常。
赵无疆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大团的白气。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侧山壁上那些嶙峋的怪石,眼瞳收缩。
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直觉,让他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
杀气。
这里布满了杀气。
无形无质,却又浓郁到仿佛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那一百名精锐骑卒。
“你们回去。”
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跟军师禀报,就说此地情况不明,不可擅动。”
一名骑卒策马上前,脸上带着熟悉的,混不吝的笑容。
“将军,那你呢?”
“你一个人去哪?”
赵无疆的眼神冷了下来,瞪了他一眼。
“让你们滚就滚,问那么多做什么!”
那骑卒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开了。
他拍了拍胸甲,发出清脆的响声。
“将军,弟兄们从景州就跟着你了,你屁股一撅,我们就知道你要干什么。”
“不就是嫌咱们人多,目标太大,想自己进去逛逛么?”
“这趟活,兄弟们陪你干了。”
“陪你干了!”
“对,陪将军一起!”
身后,其余的骑卒齐声应和,声音不大,但那股子决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赵无疆扫视了一圈。
他看到了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都写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沉默了片刻,嘴角忽然向上扯出一个弧度。
“万一我赌错了,就是个万箭穿心的窟窿。”
“会死得很惨。”
“还要去?”
没有人说话。
回答他的,是一百名骑卒同时勒紧缰绳,挺直腰杆的动作。
战马嘶鸣,铁甲铮铮。
赵无疆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畅快的笑容。
“不愧是我赵无疆带出来的兵。”
他猛地一转马头,面向那深邃幽暗的狼牙口。
“那就跟我走一圈!”
话音未落,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第一个冲进了那片死亡之地。
“驾!”
身后,百骑紧随而上,瞬间被隘口吞噬。
数里之外的山坡上。
诸葛凡手中的观虚镜筒身冰冷。
镜中,那一百零一道身影消失在狼牙口入口的画面,让他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
他放下观虚镜,脸色铁青。
“赵二狗!”
一声压抑着极致怒火的咒骂,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我他娘的是让你去探路!”
“谁他娘的让你冲进去了!”
“一个个的,怎么都他娘的不听话!”
他气得在雪地里来回踱步,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站在他身侧的吕长庚,身形魁梧,手持长戟,此刻也皱紧了眉头。
“凡哥,情况不对,要不……我去接应一下赵哥?”
诸葛凡猛地停下脚步,扭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你他娘的要是过去,肯定跟他一个德行!”
“嫌死得不够快是吧!”
吕长庚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诸葛凡看着前方那个如同巨兽之口的隘口,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赵无疆……”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你要是死在了那边,我他娘的连尸体都不会去给你搬!”
狼牙口两侧的山壁高处。
数万名大鬼骑军如同蛰伏的毒蛇,静静地等待着。
一名百户长快步跑到一处避风的山坳,对着一个躺在马背上,闭目养神的高大将领低声禀报。
“端瑞万户,有人冲进来了。”
被称为端瑞的万户,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并不锐利,反而带着几分慵懒。
“多少人?”
那百户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就一百骑。”
“一百骑?”
端瑞皱起了眉头,从马背上坐直了身子。
一百骑也敢来接应?
这是来送死的?
他挥了挥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探路的斥候吧,射死得了,别耽误正事。”
“是。”
百户长领命,转身正要离去。
“等等。”
端瑞的声音再次响起,喊住了他。
端瑞彻底坐直了身体,那慵懒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
“一百骑……就一百骑来接应周雄那群的残兵?”
他自言自语,手指轻轻敲打着马鞍。
“不对。”
“这必然是来探路的。”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传我命令,弓箭手不许动,所有部队原地隐蔽。”
“放他们过去。”
“派一队哨子,远远地吊着他们,不要被发现。”
“若是他们一直往望南山方向深入,那就找个机会,带人把他们干净利落地灭了。”
“若是他们只在附近探查情况,兜一圈就回……那就放他们回去。”
百户长有些不解。
“万户,为何不直接……”
端瑞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国师大人的计策,是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调兵去了玉枣关,这里是安全的。”
“杀了这一百个探路的,固然容易,但大部队必然警觉,不敢再进。”
“放他们回去,让他们带回‘安全’的消息,才能将那数万大梁骑军,一口吞下!”
“我就不信,他们能隔着几百里,猜到国师大人已经识破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百户长恍然大悟,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立刻点头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