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溢出来。
这,就是她的夫君!
高台之下,百官之中。
澹台望身穿崭新的修撰官服,看着台上那个高举长剑的身影,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激荡。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司徒砚秋,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砚秋,我忽然觉得,不去关北,也挺好。”
司徒砚秋的目光同样死死地锁定在苏承锦的身上,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
“这朝堂之上,也需要我们,为他扫清那些背后的魑魅魍魉!”
“你我,共勉之!”
百官的最末尾处,一身七品编修官服的徐广义,依旧站在那个最不显眼的角落。
他双手拢在袖中,静静地看着高台上那道身影,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高台之上,梁帝看着眼前这副君民同心的场景,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大手一挥。
“既然如此,我儿,去吧!”
苏承锦和江明月再次对梁帝行礼,随即转身,走下高台。
万军之前,二人翻身上马。
苏承锦正欲下令出发。
就在此时,远处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再次让开了一条通道。
一支队伍,缓缓地从街道的拐角处出现。
看清那支队伍的瞬间,整个广场,乃至高台之上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那是一支抬棺的队伍。
六名身材壮硕的汉子,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着出征的军队走来。
紧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足足六口黑漆漆的棺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这本该是壮怀激烈的出征仪式上。
梁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龙目圆睁,勃然大怒!
“放肆!”
“朕的儿子今日出征,竟敢有人当街抬棺,触此霉头!”
“来人!给朕拿下!”
“父皇且慢!”
苏承锦连忙出声,拦住了即将冲出去的铁甲卫。
梁帝的目光猛地转向他,带着一丝质问。
“为何?”
苏承锦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坦然地看向梁帝。
“父皇,此棺,乃是儿臣自行准备的。”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梁帝也愣住了,眉头紧锁。
“你……你这是为何?”
苏承锦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洒脱,几分决绝。
“此去关北,前路未卜,儿臣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能回来再见父皇一面。”
“其一,是为自己准备一副棺椁,万一不幸战死,也能有个入土为安的归宿。”
“其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也是为了向父皇,向大梁的万千子民,表明儿臣此行的决心!”
“不破大鬼,誓不回还!”
此番言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百姓们闻言,无不感动落泪。
主战派的官员们更是激动得拍手叫好,高呼“安北王大义”!
苏承明看着那六口棺材,心中却猛地一跳,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不对劲!
这个狗东西,会这么老老实实地给自己准备棺材?
他绝不相信!
这里面一定有诈!
说不定,这棺材里装的,就是他准备在造反的本钱!
可是……
苏承明看了一眼周围群情激奋的百姓和官员,又看了看高台上眼眶泛红的父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要是开口要求查验棺材,说苏承锦图谋不轨……
那他这个刚刚树立起来的“宽厚仁德”的太子形象,就彻底毁了!
非但如此,还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
这个狗东西!
给我玩这一套!
苏承明气得牙痒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承锦将这出戏演下去。
梁帝眼眶微红,叹了口气。
“痴儿,你……你何须如此啊!”
苏承锦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递给了一旁的白斐。
“儿臣有些心里话,想单独对父皇说,都写在这信里了。”
“还请父皇回宫之后,独自观看即可。”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苏承明一眼。
苏承明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狗东西!
他不会真的查到了吧?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苏承明立刻上前一步,笑着开口。
“九弟,有什么话还需要父皇独自观看?”
“难不成九弟还有了什么小秘密不成?”
“不如说出来,也让为兄跟着参详参详。”
梁帝不动声色地看了苏承明一眼。
苏承锦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三哥就莫要多问了,不过是儿臣想与父皇说的一些体己话罢了。”
“有些话,终究是……见不得人的。”
“见不得人”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苏承明嘴角一抽,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却不肯放松。
“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无非就是一些关心父皇的话语,我等做儿子的,看看又有何不成?”
梁帝看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急什么?”
苏承明连忙躬身。
“儿臣没有!”
“儿臣只是……只是单纯好奇九弟能与父皇说些什么。”
“嗯。”
梁帝应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而对苏承锦道:“既然老九这般说了,那朕,就回去再看。”
苏承锦的脸上,露出了郑重的神色。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梁帝,翻身下马,再次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儿臣,走了!”
说完,他毅然起身,翻身上马,再也没有回头。
梁帝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摆了摆。
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了沉默。
“出发!”
万马奔腾,大军开拔!
那六口漆黑的棺材,也混在队伍中,缓缓远去。
梁帝一直站在高台之上,目送着那支远去的军队。
哪怕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化作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不见,他依旧久久地凝望着,不曾动弹。
直到白斐在他身边,轻声提醒了一句。
“陛下,起风了,该回宫了。”
梁帝这才仿佛从一场悠长的大梦中惊醒,他收回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身旁脸色有些僵硬的苏承明。
“你,随朕来。”
说罢,便在白斐的搀扶下,走下高台,登上了御驾。
苏承明心中忐忑,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宽大的龙辇之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承明局促不安地跪坐在软垫上,连头都不敢抬。
梁帝没有看他,只是从怀中拿出那封信,缓缓拆开。
他看得极慢,极认真。
龙辇内,只听得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咕噜”声,和梁帝翻动信纸的“沙沙”声。
时而,梁帝的眉头会紧紧皱起。
时而,他又会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终于,他看完了。
他抬起眼,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眸子,落在了苏承明的身上。
他将那封信,随手拍在了身旁的座椅上。
“啪”的一声轻响,却让苏承明的心脏猛地一缩。
“此事,竟然有你?”
梁帝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之怒。
苏承明闻言,魂飞魄散,连忙匍匐在地,额头死死地抵着冰凉的地板。
“父皇!父皇明鉴!”
“儿臣不知道是何处惹了九弟,竟让他写信如此攻讦于我!”
“儿臣冤枉啊!”
梁帝看着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的苏承明,眼神深邃得可怕。
他将那封信纸,直接扔到了苏承明的面前。
“你自己好好看看!”
“看看老九,都说了些什么!”
“枉朕,如此信任于你!”
苏承明浑身颤抖着,捡起那封信。
当他看清信上的内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狗东西!
苏承锦!你坑老子!
樊梁城外,十里长亭。
苏承锦率领的大军,与早已等候在此的白知月、卢巧成等人汇合。
卢巧成远远地看着那巍峨的樊梁城墙,最后看了一眼家的方向,随即郑重地跪倒在地,朝着那个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尘土飞扬。
再起身时,他脸上已无半分留恋,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然。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来到苏承锦身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殿下,这下你要是不管我,我可就真成孤魂野鬼,没地方诉苦去了。”
苏承锦笑着推了他一把。
“放心,亏待不了你,饿不死。”
说罢,苏承锦也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没来吗?
罢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他收回目光,策马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江明月催马来到他身边,脸上还带着未消的兴奋与疑惑。
“你今天那两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一旁的白知月掩嘴轻笑,替他回答了。
“你有所不知,你这位夫君,能耐大着呢。”
“那六口棺材,可不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他是打算用这六口空棺,在沿途路过的城中,将咱们带来的银票,分批换成现银装进去。”
“你想想,谁会去查一个王爷给自己准备的棺材?”
“也就他,能想出这种瞒天过海的法子。”
苏承锦笑了笑,补充道:“不然呢?”
“那么多银子,我总不能让将士们一人背着一堆上路吧?”
江明月愣了愣,随即看向白知月,好奇地问。
“到底……到底有多少钱啊?”
白知月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个数字。
江明月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是惊诧地看向苏承锦。
“你……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早知道这么有钱,我就多买几件首饰了!”
苏承锦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知道,江明月并非真的喜欢那些金银俗物。
江明月推了推他的胳膊,又换了个话题。
“哎,大王爷,你那封信上,到底给父皇写了什么啊?”
“把苏承明吓成那样?”
苏承锦笑着看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也没写什么。”
“父皇,保重龙体。”
江明月好奇地等着下文。
见他良久不出声,忍不住催促:“没了?”
苏承锦点了点头。
“没了。”
江明月:“……”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用一种看绝世大忽悠的眼神看着他。
“苏承锦,你的心是真黑啊!”
苏承锦佯怒地瞪了她一眼。
“再说我坏话,家法伺候!”
江明月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苏承锦也不再逗她,他抬起头,目光望向前方。
前路漫漫。
就在官道旁的一棵树下,一个穿着布裙的小巧身影,正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荡着。
苏承锦眼神一喜,立刻催马向前。
他俯身一捞,便将那小女孩轻松地抱在了马背上,安置在自己身前。
“你先生呢?”
连翘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的小脸,笑着看向他。
“先生两日前,便来到了前面的村子,一直在给村民们免费看诊。”
“先生说,他是在等人。”
“想必,等的就是王爷您吧。”
苏承锦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他调转马头,目光望向那炊烟袅袅的村庄,以及更远方的,那片属于他的广阔天地。
山高路远,此去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