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
秋闱放榜。
天光乍亮,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皇城正门前那片足以容纳万人的巨大广场上,早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成千上万的读书人汇聚于此,他们来自大梁的四面八方,十年寒窗,只为今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紧张、期盼、焦虑与兴奋的复杂气息。
有人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
有人双拳紧握,手心全是冷汗,嘴里念念有词。
还有人三五成群,故作镇定地谈笑风生,但那不时瞟向宫门方向的眼神,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焦灼。
“咚——咚——咚——”
沉闷而悠远的钟声自宫城深处传来,回荡在广场上空。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扇缓缓开启的朱红宫门。
“吱呀——”
宫门开启,一队身披玄甲、手持长戟的铁甲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出,分列两旁,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紧接着,新上任的礼部尚书赵大人,身着绯红色官袍,在白斐的亲自陪同下,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缓步而出。
数名小吏抬着两面巨大的金丝楠木榜单,紧随其后。
广场上,所有学子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白斐并未多言,只是对着赵尚书微微颔首,便退到了一旁,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全场,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赵尚书清了清嗓子,将榜单交予小吏,在铁甲卫的护送下,分别张贴在了宫门两侧早已备好的龙壁之上。
“轰!”
金榜落定的一刹那,死寂的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沸腾!
“放榜了!放榜了!”
“快!快去看看!”
无数书生一拥而上,拼命地向着榜单挤去,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都让开!别挤!”
“我的鞋!谁踩到我的鞋了!”
“中了!我中了!爹!娘!儿子中了!”
狂喜的呐喊与失落的哀嚎交织在一起,人生百态,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赵尚书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眉头微皱,却没有制止。
他只是站定在原地,等喧嚣声稍稍平息,才运足了中气,朗声开口。
“肃静!”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这位礼部尚书身上。
赵尚书目光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
“澹台望何在?”
人群中一阵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四处寻觅,想要看看这位今科状元郎,究竟是何方神圣。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从拥挤的人群中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青年,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身形清瘦,面容算不上俊朗,但一双眸子却格外的明亮沉静,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穿过人群,走到前方,不卑不亢地对着赵尚书躬身一礼。
“学生澹台望,在此,见过尚书大人。”
赵尚书打量了他一眼。
“嗯。”
他应了一声,没有多言,继续开口。
“司徒砚秋何在?”
话音刚落,人群中又走出一人。
此人同样年轻,身形挺拔,穿着一身虽不华贵但质地考究的蓝色长衫,面容俊秀,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
他走到澹台望身侧,对着赵尚书行了一礼,声音清朗。
“学生司徒砚秋,见过尚书大人。”
赵尚书又点了点头,目光在榜单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犹豫。
“第三个……叫什么来着?”
他这一句话,让场间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状元和榜眼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到了探花,就给忘了?
不少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探花郎怕是有些不受待见。
就在这时,一个更为清瘦的身影从人群的角落里默默走出。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旧衣,比澹台望的还要破旧几分,面色有些苍白,似乎营养不良,一双眼睛里也缺少神采,显得有些黯淡。
他走到最前方,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尚书大人,在下便是此次殿试探花,徐广义。”
赵尚书“哦”了一声,像是终于想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对,对对,是你,本官差点忘了。”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随即将目光投向另一侧的武榜,又高声喊了三个名字。
三名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青年从另一边的人群中走出,与澹台望三人并肩而立。
赵尚书看着眼前的六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六人,且待午后,于此处集合。”
“届时,自会有人带你们前往和心殿,面见圣上,接受亲封。”
“是,大人。”
六人齐声应诺,躬身行礼。
赵尚书挥了挥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便在铁甲卫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宫中。
他一走,广场上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武榜那三人早已按捺不住,勾肩搭背,彼此已经聊得热络起来,嚷嚷着要去樊梁城最好的酒楼庆贺一番。
而文榜这边的三人,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
司徒砚秋一把拉住澹台望的胳膊,俊秀的脸上满是兴奋与得意。
“德书!我早就说过,以你的才学,这状元之位非你莫属!”
澹台望礼貌地笑了笑,笑容温和,眼神却依旧平静。
“砚秋兄谬赞了,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一旁的徐广义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尚未升至中天,距离午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摸了摸怀中那几块碎银,眼神更加黯淡了几分。
为了买书,银子又花出去了不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要点……
他心中盘算着,脚步下意识地便想转身离开,先找个地方对付一口,省点钱。
“徐兄,请留步。”
澹台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徐广义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澹台望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向他发出了邀请。
“徐兄,时辰尚早,不如我等一同去寻个地方,吃些东西,也好稍作等候?”
司徒砚秋瞥了徐广义一眼,眉宇间的傲气不减,但看在澹台望的面子上,倒也没有出言反对。
“德书开口了,那便一起吧。”
徐广义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局促,连忙摆了摆手。
“这……还是不打扰二位仁兄了,我……”
“拖泥带水,好不费劲!”
司徒砚秋不等他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澹台望走到徐广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依旧温和。
“一起吧,徐兄。”
“日后我等同入修文院,抬头不见低头见,少不了要打交道,何必如此生分。”
看着澹台望那真诚的目光,徐广义实在不好再拒绝,只得点了点头,声音低微。
“那……那就叨扰仁兄了。”
三人沿着皇城外的长街,来到一处街边的小摊。
摊位不大,几张简陋的木桌,几条长凳,却坐满了食客,锅里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司徒砚秋寻了个空位坐下,很是豪气地高喊一声。
“老板!三碗荤面!”
徐广义闻言,脸色一变,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一碗荤面,对他来说,已是奢侈。
司徒砚秋将他的窘迫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
澹台望笑着开口,为他解围。
“徐兄不必在意,一碗荤面而已,算不得什么。”
“实在不行,这一顿我来付,过几日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我便是。”
徐广义闻言,脸上一阵发热,连忙开口。
“这……这怎么好意思,让澹台兄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