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乍破。
九皇子府的院落里,晨风还带着几分凉意。
苏承锦手持一柄木剑,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
剑招依旧生涩,动作更是谈不上半点美感,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整个人看上去与其说是练武,不如说是在跟自己较劲。
但比起前几日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如今的他,至少能将一套基础剑法完整地比划下来了。
白知月端着一杯新沏的热茶,袅袅娜娜地走到廊下,斜倚着廊柱,看着院中那个笨拙却坚持的身影,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
苏承锦的余光瞥见了她,动作却未停下,反而朗声开口,气息有些不稳。
“温清和的善堂,一般几时开门?”
白知月呷了一口茶,感受着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这才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天色。
“再过一个时辰吧。”
“温太医为人勤快,善堂开门向来很早。”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透着一丝不看好。
“只不过,我觉得你这么直接过去,多半是费力不讨好,反而惹人厌烦。”
“温清和在善堂坐诊的时候,向来六亲不认。”
“除了他那两个小童,谁的面子都不给。”
“除非是宫里出了能让他非去不可的大事,否则,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他的规矩排队。”
苏承锦收了剑,随手扔在石桌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汗,笑着反问。
“我就不能是去看病的?”
白知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毫不留情地送上一个白眼。
“你?”
“你现在壮得比大宝还健康,能有什么病?”
“你这是上赶着去诓人,不是更讨人嫌?”
苏承锦被她怼得一滞,随即大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所以,这不是还得让你帮忙么。”
白知月看着空空如也的茶杯,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奇地问。
“要我怎么帮?”
苏承锦的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城西陋巷那边,不是有许多穷苦人家,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看病吃药了么?”
“你去,派人放个消息。”
“就说,今日清和堂开诊,所有看诊的百姓,药费全免。”
白知月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苏承锦的意图,她点了点头。
“知道了,一会我就让人把消息传出去。”
她看着苏承锦,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你这是打算去善堂当散财童子,替所有人付账?”
苏承锦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不然呢?”
“总不能真让人家温太医自己掏腰包,免费给全城的穷人看病吧。”
白知月闻言,再也忍不住,掩着嘴轻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冤大头,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苏承锦眼睛一瞪。
“你说谁是冤大头?”
他作势欲扑,白知月却像是早有预料,轻笑一声,身形灵巧地向后一闪,躲开了他的“袭击”。
清晨的庭院里,一人追,一人逃,嬉笑打闹声伴随着鸟语花香,驱散了最后一丝秋日的萧瑟。
一个时辰后。
樊梁城,清和堂。
平日里本就门庭若市的善堂门口,今日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队伍从街头一直排到了街尾,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
其中不仅有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竟还夹杂着不少衣着光鲜的商贾富户。
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商贾,好不容易挤到了队伍中间,看着门楣上那块龙飞凤舞的匾额,不由得啧啧称奇。
“清和堂……”
“这三个字写得可真有气势,不知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他身旁一个老病患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压低了声音炫耀道。
“嘿,老哥,你这可就不知道了吧?”
“这块匾额,可是当今圣上亲笔御赐的!”
“看着气派吧?”
那商贾顿时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圣上亲笔?”
“我的乖乖……这个温医师,当真有这般天大的能耐?”
老病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个身着朴素白衣的男子,正从人群中缓缓穿行而过。
男子约莫三十许,面容温润如玉,气质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他看见那老病患,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徐老,您又来了。”
“我上次便与您说过,您这身子骨并无大碍,平日里只需保持心情舒畅即可,何必次次都来,平白浪费钱财。”
被称作徐老的老病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温医师,您这儿看诊便宜,不看白不看嘛!”
温清和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笑。
“那您老先排着,我去开门。”
说着,他便向门口走去。
只是走到门前时,他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那长得望不见尾的队伍,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今日的人……似乎比往常多了不止一点半点。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两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孩童,背着小药箱,气喘吁吁地从街角跑了过来。
“先生早上好!”
温清和脸上的疑惑散去,化作温和的笑意,伸手打开了善堂的大门。
“今日你二人倒是没迟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侃地看向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是不是又让连翘去喊你起床的?”
小男孩杜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当然不是!我今日起得可早了!”
温清和笑着摇了摇头,走进堂中,在看诊台后坐下。
“好了,准备准备,开始吧。”
“哎!”
杜仲和连翘清脆地应了一声。
连翘将一块写着“开诊”的木牌挂在门前,杜仲则熟练地跑进抓药的柜台后,两个小家伙踩在特制的高脚凳上,满眼笑意地看着门口即将涌入的人群。
一个时辰,悄然而过。
柜台后的杜仲,已经忙得满头大汗,他拄着下巴,看着外面依旧不见减少的队伍,忍不住开口。
“连翘,今日来看诊的人,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被称作连翘的小女孩,正一丝不苟地将一个刚付了钱的病患递来的碎银收好,随即拿起药包,仔细地检查着里面的药材。
她头也不抬地开口。
“是比往日多了许多。”
她忽然动作一顿,将药包里的药材倒在纸上,眉头紧锁。
“杜仲!你又抓错药了!”
杜仲闻言一惊,连忙凑过来看了看,随即懊恼地挠了挠头,对着那病患歉意地笑了笑。
“先生,您稍等,我……我重新给您抓。”
他连忙跳下椅子,转身在琳琅满目的药柜前,手忙脚乱地重新抓起药来。
连翘看着杜仲那忙叨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杜仲将重新包好的药包递了过来。
“这回肯定没错!”
连翘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药包递给病患。
病患笑着道谢离开。
连翘这才转过头,板着小脸看着杜仲。
“你下次再抓错药,我指定要告诉先生,罚你把《药赋》从头到尾重新抄写一百遍!”
杜仲撇了撇嘴。
“知道了,知道了。”
他再次探头看向门外,那队伍依旧如同一条长龙,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真是奇了怪了,往日里虽然人也不少,但哪有像今天这样,越看越多,都不见少的。”
连翘也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清秀的小脸上,同样写满了疑惑。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衣衫褴褛、身形佝偻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了看诊台前。
温清和脸上没有丝毫嫌弃,温和地开口。
“老先生,请坐。”
老人局促不安地在椅子上坐下,却只敢坐一小半个边,仿佛生怕自己身上的污秽弄脏了这干净的椅子。
温清和笑了笑,主动开口。
“老先生,把手递给我吧。”
老人闻言,小心翼翼地伸出枯瘦如柴、满是泥垢的手。
温清和毫不在意,修长的双指轻轻搭在了老人的脉搏上。
片刻之后,他松开手,拿起笔,一边在药方上行云流水地书写,一边不停地叮嘱。
“老先生身体亏虚得厉害,应当是许久未曾正经吃过一顿饱饭了。”
“我这边给您开一些补气血的方子,您按时喝下,想必会有所好转。”
他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对方,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对方那满是补丁的衣衫,又把话咽了回去。
老人接过方子,声音嘶哑地道了声谢。
“去抓药吧。”
温清和摆了摆手。
老人走到柜台前,将方子递了过去。
杜仲接过方子。
“老先生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