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苏承明正背着手,在卧房内来回踱步。
背上的伤口经过数日休养,已经结痂,但走动间依旧会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可这点皮肉之苦,远不及他内心的焦躁。
房门被推开,卓知平缓步而入。
“舅父!”
苏承明立刻停下脚步,转身迎了上去,脸上的急切毫不掩饰。
“消息传回来了!”
“今早,温清和亲自登门,为苏承锦那个废物诊治,结论与民间医师一般无二,确实是染了疫病!”他声音发紧,兴奋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现在可以确定,他是真的病了,不是装模作样!”
卓知平神色平静,点了点头。
“我也收到了消息。”
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让他觉得哪里不对。
温清和的医术,冠绝大梁,他既然下了定论,那便不会有假。
可苏承锦病得太巧了。
“舅父,不能再等了!”
苏承明见卓知平还在沉吟,心中的不耐再次涌了上来。
“我得到线报,苏承瑞那个混蛋,已经派人暗中在樊梁城放出话来,高价寻求白糖的方子!”
“他显然也盯上了这块肥肉!”
“我们若是再犹豫,这天大的富贵,就要被他抢走了!”
卓知平抬起眼皮,浑浊的眸子看着他。
“既然温清和已经确认,那便按你自己的想法,动手吧。”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外甥已经钻进了牛角尖,此刻再劝,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这件事的风险与收益,确实值得一搏。
“太好了!”
苏承明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他搓了搓手,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苏承锦得病的消息,如今还只在上层流传,并未大肆传开。”
“我今晚便亲自去一趟九皇子府,探望我这位‘病重’的九弟。”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如此,既能安抚住他,让他乖乖把方子交出来,又能借此事,在父皇面前,再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
“让他看看,我苏承明,是何等的顾念手足之情!”
卓知平看着他那副自鸣得意的模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还算有些长进。”
至少,还知道利用这件事,去博取皇帝的好感。
卓知平转身,准备离开。
“此事,你自己拿捏分寸。”
“记住,在方子到手之前,不要露出任何马脚。”
苏承明用力点头,目送着卓知平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
苏承锦!苏承瑞!
你们给我等着!
这太子之位,终究是我苏承明的!
天色渐暗,秋风拂进了九皇子府。
此刻那股浓重刺鼻的药味,已经散去了大半。
苏承锦盘腿坐在床榻之上,上身赤裸,露出的皮肤上,那些骇人的红肿已经消退许多,只剩下一些淡淡的红印。
他的面前,站着三个女人。
江明月、白知月、顾清清。
三道绝美的身影,此刻却都板着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品”字形审判阵型。
卧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江明月是最先从王府赶回来的。
当她从白知月口中,听完苏承锦如何用庵罗果折磨自己,制造出那副重病垂危的假象,骗过玄景和温太医的全过程后,整个人都气炸了。
她二话不说,冲进卧房,对着那个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男人,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
随后,闻讯而来的顾清清也加入了战场。
于是,便形成了眼下这“三女会审”的局面。
“苏承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命很硬?”
江明月双手环胸,柳眉倒竖,清亮的凤眸里燃着怒火。
“明知道自己吃庵罗果会不适!”
“你倒好,还一连吃了三个!”
“你是想死吗?!”
白知月斜倚在床柱上,那双桃花眼褪去了媚意,只剩下幽幽的怨气。
顾清清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清冷地看着苏承-锦。
但那眼神,比任何斥责的言语,都更有分量。
苏承锦被她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都大了。
他苦笑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保证,下不为例,绝不再犯。”
他看向顾清清,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眼睛眨了眨。
“清清,你怎么也跟着她们一起胡闹?”
顾清清闻言,白了他一眼。
“你少岔开话题。”
顾清清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日后,你若再这般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第一个不同意。”
“没错!”
江明月立刻附和。
白知月也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三位立场不同的女子,在这一刻,达成了空前的高度统一。
苏承锦彻底没辙了。
他连忙拍了拍胸脯,一脸的真诚。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一个小小的过敏而已,我心里有数,死不了人,你们不用太过担心。”
“有数?”
江明月冷笑,伸手指着他身上那些还未完全消退的红印。
“这就是你说的有数?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白知月和顾清清的脸上,也写满了不信。
苏承锦叹了口气。
他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
他看了一眼旁边桌案上那个空空如也的药碗,心中一动,立刻转移话题。
“说起来,这个温清和,不愧是大梁圣手。”
“哪怕不知道我是过敏,只当是风邪入体,开的这方子,竟然也对症。”
“喝下去之后,身上确实舒服了不少。”
他这话,意在缓解气氛。
哪知道,却捅了另一个马蜂窝。
江明月一听“温清和”三个字,眼神顿时变得玩味起来。
她瞥了苏承锦一眼,故意拉长了语调,幽幽开口。
“温太医的名字,恐怕这樊梁城里,就没有哪个女子不知道的。”
“年纪轻轻,便身居太医院首席之位,医术高超,活人无数。”
她顿了顿,脸上故意升起一丝向往的神色。
“最难得的是,为人谦和,待人温润,当真是如沐春风。”
“不知道这樊梁城中,有多少名门闺秀,都暗暗拿他当做未来夫婿的良选呢。”
白知月立刻心领神会,掩嘴笑了笑,接过了话茬。
“何止呢。”
“奴家在夜画楼,也时常听那些姑娘们提起他。”
“都说他长得清俊儒雅,风度翩翩,比那些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男人,不知强了多少倍呢。”
说着,她还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江明月。
江明月俏脸一红,却没反驳。
就连一向清冷的顾清清,此刻也淡淡地点了点头,给出了一句言简意赅的评价。
“确实不错。”
苏承锦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一唱一和,就差没直接把温清和夸上天的女人。
“喂!”
“你们三个,是不是欠收拾了?”
“我还没死呢!”
“当着我的面,就这么夸别的男人,合适吗?”
江明月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不饶人。
“怎么?只许你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就不许我们说句公道话了?”
她据理力争,眼神里带着几分挑衅。
“我告诉你,苏承锦,下次你再敢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胡作非为,你看我走不走!”
“到时候,我便去求祖母,让她给我找个像温太医这般温柔体贴的夫君,气死你!”
白知月和顾清清虽然没说话,但脸上那股“深表赞同”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承锦彻底败下阵来。
他知道,自己再不服软,今晚怕是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从床榻上一跃而下,光着膀子,走到三女面前,一脸的痛心疾首。
“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一定爱惜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你们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好不好?”
他放低姿态,语气诚恳,眼神里满是祈求。
看着他这副耍赖的样子,江明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心里的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白知月和顾清清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这家伙,总是能轻易地拿捏住她们的软肋。
就在这时。
“叩叩叩。”
卧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门外,传来下人恭敬而又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
“殿下。”
“三皇子殿下……前来探望。”
一瞬间,卧房内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
苏承锦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
他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对着三女使了个眼色,随即慢悠悠地重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只一个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病重”的九皇子。
他压低了声音,发出一连串虚弱的咳嗽。
“咳咳……咳……”
白知月立刻会意。
她对着江明月和顾清清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先离开。
玄景已经知道她住在这里,由她留下应付,最为妥当。
江明月和顾清清也不拖沓,深深地看了床上的苏承锦一眼,转身从侧门悄然离开。
白知月整理了一下表情,走到房门前,拉开了门。
“知道了。”
“好生招待,我这就过去。”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份淡淡的疏离与疲惫。
仿佛,方才那场闺房内的嬉笑怒骂,从未发生过。
此刻,苏承明正背着手,焦躁地在前厅来回踱步。
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此刻完全感觉不到,心中只有一团火在烧。
他等了足足一刻,却连苏承锦的影子都没见到。
一个下人端着茶水,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刚要开口,就被苏承明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把话咽了回去,默默退到角落,不敢出声。
就在苏承明耐心耗尽,准备直接闯进后院时,一道身影从月亮门后缓缓走出。
来人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长裙,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几分憔悴,正是白知月。
苏承明脚步一顿,眯起眼睛。
他记得这个女人。
一月之前,他登门拜访时,这个女人就跟在苏承锦身后,当时只觉得她姿色不俗,是个尤物。
没想到,竟是夜画楼的东家。
苏承锦那个废物,倒是艳福不浅。
白知月走进厅堂,对着苏承明盈盈一福,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奴家见过三殿下。”
苏承明“嗯”了一声,将眼中的审视收敛,换上一副急切而担忧的神情。
“免礼。”
他快步上前,语气关切地问道:“我九弟现在如何了?为何不出来见我?”
白知月抬起头,那双往日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黯淡无光,写满了愁容。
她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回殿下,我们殿下……病得有些重,实在起不了身。”
“三殿下若是不信,还是随奴家一同去看看吧。”
苏承明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快,前面带路!”
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仿佛真是心忧手足的好兄长。
白知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领着苏承明,穿过庭院,朝着苏承锦的卧房走去。
一路上,苏承明看似步履匆匆,目光却在暗中观察着白知月。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滴水不漏。
但苏承明不信。
他不信这世上有哪个风尘女子,会为一个皇子如此真心实意。
“本王听说,昨日玄景也来过了?”
苏承明状似随意地开口。
白知月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