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五哥,可曾说过,要为你赎身?”
苏承锦的声音很轻,混在街市的嘈杂里,却清晰地传入红袖的耳中。
红袖的脸颊“腾”地一下变得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
“他……他没说过。”
虽然嘴上否认,但那副娇羞的神情,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憧憬,早已将她心底最深处的期盼,暴露无遗。
苏承锦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不禁暗自感慨。
这个苏承武,究竟是演技太好,还是对这个女人,也曾有过真情呢?
或许,两者都有吧。
只是,在皇室的权欲面前,任何真情,都显得那般廉价与可笑。
苏承锦的眼神,在这一刻,微微眯起,那点残存的温情,被一抹锐利的锋芒所取代。
“其实……”
他转过身,背靠着窗棂,脸上挂着一抹随意的笑。
“我那个五哥,他骗了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房间内那层暧昧温馨的薄纱。
红袖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不解。
“……什么意思?”
苏承锦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梳妆台前,随手拿起一盒胭脂,打开盖子,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
“他最近,可没有出去行商。”
“我们家……最近出了点事。”
他的语气依旧散漫,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父亲身体不适,家里的几个兄弟,都在为了争家产,忙得不可开交呢。”
“他哪里有空,去什么南方行商。”
争家产?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红袖的脑海中炸响。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在烟花之地摸爬滚打,她比谁都清楚这三个字背后,意味着怎样的血雨腥风。
但她关注的重点,却不在这里。
她那颗悬着的心,在听到苏承武没有出门远行时,反而落回了肚子里。
只要他没事,就好。
红袖脸上的血色,又恢复了几分。
她看着苏承锦,那双清澈的凤眸里,警惕之色重新浮现,甚至比之前更加浓烈。
她缓缓站起身,将那两锭银子,重新推回到桌子中央。
“所以……”
她的声音,褪去了方才的娇羞与柔软,变得清冷而坚定。
“你今日来,是想拿我,去威胁你五哥?”
苏承锦把玩胭脂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像是换了一个人的女子,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
“你还挺聪明。”
他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这句坦然的承认,比任何狡辩都更让红袖心寒。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自以为是的爱情,在对方面前,不过是一场可供利用的笑话。
一股巨大的屈辱与愤怒,涌上心头。
“你凭什么!”
红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
“你们兄弟间争斗,凭什么要牵扯上我一个弱女子?!”
“我与五郎是真心相爱,你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吗?!”
苏承锦看着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他缓缓走回桌边,重新坐下,伸出两根手指,将那碟桂花糕,又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报应?”
他拿起一块,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仿佛在品鉴什么稀世珍品。
“我倒是觉得,我这是在帮你。”
红袖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气得发笑。
“帮我?将我掳走,去威胁你五哥,断送他的前程,这就是你所谓的帮我?”
苏承锦将桂花糕放回碟中,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清明。
“家产之争,很危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寒意。
“我家的那几个兄长,为了这事,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保不准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人捅了刀子,喝口茶就中了剧毒,一觉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苏承锦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我现在绑了你,让你从这场漩涡里消失。”
“万一,我那个五哥真的喜欢你,为了你,愿意退出这场要命的家产之争,那你们不就可以远走高飞,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难道不是在帮你?”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
红袖脸上的愤怒,渐渐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她不是傻子,她听得懂这番话里潜藏的恶意与圈套。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意温和的男人,只觉得他比烟花之地里任何一个寻欢客,都要来得可怕。
“你倒是会开玩笑。”
红袖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是什么身份?一介风尘女子。”
“他会为了我,放弃你们口中那泼天的富贵和权势?”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悲凉。
“况且,我爱他,又岂会去害他?”
苏承锦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带着一丝惋惜。
“你爱他。”
“他爱你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红袖的心上。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是啊。
他爱她吗?
他每次来,都带着笑,说着趣闻,出手阔绰,温柔体贴。
可他从未说过爱。
也从未给过任何承诺。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在这风尘泥沼中,为自己编织的一场虚幻而美丽的梦。
红袖脸上的神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站起身,对着苏承锦,微微福了一福。
“我本就配不上他,何谈他爱我一说。”
“还请回吧。”
苏承锦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她的面前。
“我说了,今天,是一定要绑你的。”
“你同不同意,都无所谓。”
红袖闻言,苦笑一声。
是啊,她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这些真正的权贵面前,她不过是一只可以被随意碾死的蚂蚁。
“既然如此……”
她点了点头,像是认命了一般,缓缓转过身,朝着梳妆台走去。
那背影,萧瑟而又决绝。
她走到梳妆台前,纤细的手指在台面上轻轻抚过,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然后,她的手,摸向了梳妆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她藏了许久的夹层。
苏承锦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就在下一瞬!
寒光乍现!
一枚锋利的银簪,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红袖手中,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她自己白皙的脖颈,狠狠刺去!
她宁可以死,来保全自己最后的尊严,和那份卑微而不容玷污的爱恋。
苏承锦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性子竟如此刚烈。
“苏十。”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话音未落。
一道黑色的残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敞开的窗户翻了进来。
那道身影快得超出了常人的理解。
只是一闪。
便已出现在红袖的身后。
“啪!”
一声清脆的轻响。
苏十的手掌,精准地切在了红袖的后颈。
红袖那决绝的动作戛然而止,手中的银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苏十伸手,稳稳地将她接住,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苏承锦缓步走到她的身边,看着那张陷入昏迷,却依旧带着泪痕的清丽脸庞,轻轻叹了口气。
“何苦,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随即抬眼看向苏十。
“带她回府。”
“是。”
苏十应了一声,扛起红袖,身形一晃,便又从窗口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剩下那枚掉落在地,依旧闪着寒光的银簪,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苏承锦走到楼下。
大堂里的喧嚣依旧,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他,带着好奇。
方才那两声惨叫,他们可都听得真真切切。
那个身段丰腴的老鸨,正站在柜台后,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看到苏承锦下来,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苏承锦走到她面前,将一张百两的银票,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给红袖赎身,需要多少银两?”
老鸨的脸色瞬间一黑,几乎要哭出来。
“公……公子,人您也见到了,怎么还想带走啊?”
“这要是真让您带走了,我这地方,以后还开不开了?”
苏承锦笑了笑,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敲。
“你知道,养着她的那位爷,是什么身份吗?”
老鸨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惶恐。
“不……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肯定是得罪不起的。”
苏承锦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我姓苏。”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老鸨先是一愣,随即咧了咧嘴角,下意识地想说:“你姓苏你能……”
可话到嘴边,她猛地反应了过来。
天下苏姓不少。
但在这樊梁城内,敢如此行事,又姓苏的,还能有谁?
只此一家!
老鸨的腿一软,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作势便要跪下去。
“殿……”
苏承锦伸手,一把拦住了她。
“无需这些虚礼。”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问你,给她赎身,需要多少银两。”
老鸨浑身抖得像筛糠,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连忙摆手。
“殿……殿下说笑了,您想带她走,哪里还需要什么银两,是老婆子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
苏承锦摇了摇头。
“一码归一码。”
老鸨见他坚持,这才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其实那位贵人,早就已经给红袖姑娘赎过身了。”
“他……他只是将红袖姑娘,养在我这儿罢了。”
这话一出,苏承锦倒是真的愣了愣。
他那个看似鲁莽好色的五哥,竟然还做了这事?
倒真是没看出来。
苏承锦点了点头,收回了那张银票。
“既然如此,人,我就带走了。”
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放心,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到时候他的人来了,你如实回答即可。”
老鸨看着他的背影,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苏承锦带着朱大宝,走出了烟潮楼。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长街上人来人往,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
他走在街道上,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苏八。”
他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身侧,轻声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
旁边一个幽深的巷子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一道身影。
那人穿着最普通的粗布短打,长相平平无奇,混在人群里,绝对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他走到苏承锦身后,低着头,等候着命令。
“去街上散些消息。”
“说红袖姑娘被人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