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极简版)
傍晚,老柳树下,《古柳十年后》的收尾拍摄里,
我看着几条女线依次走进走出光圈——
小杏骂我“欠债狗”,
梁思曼说我是她最高风险投资,
顾晚星承认利用过我,
江知夏确认自己选对了路,
程溪自嘲被运气碾过也能活。
她们都没等着我救,
却都在这条龙脉重接之后,
找到各自的节奏。
现在,夜色压下来,
灯光还亮着,
轮到那些
在这三十年里
与古柳这条龙纠缠最深的男人们,
一个个走近。
夜深下来的时候,
老柳树下的人少了一半。
灯还亮着,
虫叫混着远处小卖部的关门声,
空气里有潮草的味道。
摄制组收了大部分机器,
只留下一个小机位,
对着树和石墩。
“男主线还拍不拍?”
我问顾晚星。
“男主线?”
她想了想,“
你不就是男主嘛。”
“我说的是那帮
在你前面背锅、
在你旁边挡灾、
在你对面算账的男主。”
我抬眼看向村口方向。
“来不及全部拍,”
她耸肩,“
你说,我记。”
于是这一夜,
变成了一场
只属于我们的“口述史”。
一、王支书:政绩与石墩
最先出现的是王大根。
他现在
不用再每天跑镇里了,
脸上皱纹比以前多,
肚子也大了一圈。
衬衫扣子依旧扣到最上面,
只是扣着的不是
当年那股“要把古柳搞成示范村”的死劲,
而是快退休的人
对“再出事就要写检讨”的条件反射。
“你们还没睡?”
他提着一个小塑料袋,
里头是两瓶啤酒和一包花生米。
“支书——哦不对,
现在该叫王主任了。”
我笑。
“瞎叫什么。”
他摆摆手,“
书记早退下来了,
我这点破级别,
当个主任都嫌写字太多。”
他把啤酒搁在石墩上,
熟练地拧开。
“喝一点?”
“我这身体状况……”
“啊,是,是,
医生说你少喝。”
他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口。
“你那天,
在村民大会上
说要让大家投票
选‘站哪边’,
我差点就给你拽下来了。”
他说起三年前那次投票,
眼里还有余悸。
“上面知道,
不得说我‘组织涣散’?”
“可是后来,
上面来看材料的时候,
看到那一页投票记录,
又夸了一句——”
“‘群众基础好。’”
他笑,
笑得有点苦。
“老林啊,”
他叫我,“
你知道我这几十年
最怵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不是洪水,
不是项目,
是——”
“签字。”
“每一笔,
都是命。”
他抬手敲了敲
那块石墩:
“那天要不是你
先在这儿倒下,
我可能
没胆子签
‘先保河道安全,停工排查’那几个字。”
“你这一倒,
我心里反而
有谱了。”
我愣了一下:“
我倒下,
你反而安心?”
“对啊。”
他一摊手:
“你都躺那儿了,
还能有比这更糟的吗?”
“那就
索性
赌一回大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
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洒脱。
“我后来
拿着‘古柳模式’那一套
升了一小级,”
他又说,“
别人都说我运气好——
赶上风口。”
“其实我心里清楚,”
“那不是风口,
是你往前站一步,
把风刮得
没那么刮脸了。”
“你欠着村的命,
我欠着这张签字。”
“等我彻底退下来,
就在这树底下
给自己摆个棋摊。”
“谁来下棋,
我就讲一遍那天的故事。”
他看着老柳树,
又喝了一口酒:
“到时候你要还在,
就过来当个
见证人。”
我点头。
那一刻,
我忽然很清楚——
以后在别人
读到《古柳模式》那一章的时候,
看到的“组织果断决策”,
背后站着的
是这张
一辈子最怕签字的脸。
二、罗半仙:闲人碑
罗半仙
已经没办法
再走到这棵树下来了。
他走的那天,
没闹什么动静。
早晨还在祠堂门口
骂人点香不专业,
下午就躺在自己屋里
睡过去了。
我最后一次
见他上山,
是在龙脉重接完那几个月后。
那天风大,他拄着棍,
一边走一边骂:
“你们这帮兔崽子,
都不晓得
老子这辈子
看了多少断龙。”
“好不容易碰到一条
愿意接回去的,
还要跟系统商量。”
“系统算个屁。”
他骂得凶,
脚步却稳。
我们一路
慢慢爬到半山腰凉亭。
那是
我们后来开会最多的地方——
沈瓷摊图,
疯二舅抽烟,
梁思曼算账,
罗雨薇记笔记。
那天
什么人都不在,
只有他和我。
“看见没?”
他抬手指向山下。
“水顺了,
树也顺了,
人心嘛……”
他顿了一下:
“勉强算没那么散。”
“老子这几十年,
天天在村口打卦,
其实心里清楚得很——”
“你这一代
要是再不接,
古柳这条龙
就真完了。”
“别以为
你们是第一个
开这种会的。”
“我们那会儿
连会都开不了。”
“想动一下河
都得看谁家的队长
跟谁睡觉。”
我忍不住笑出来。
“你还好意思说。”
他瞪我:
“老子当年
也是差一点
就当上镇域人的。”
“后来那一场,
水库崩了一角,
人没救完,
我一狠心——”
“把自己那点胆子
一起废了。”
“从那以后,
老子就改行
当神棍。”
他说到这儿,
忽然收了笑:
“你别学我。”
“你要真哪天
扛不住了,
记得提前说一声。”
“我在
给你烧酒。”
他说“
眼神倒挺平静。
罗半仙走后,
村里在老柳树旁边
立了一块
不大不小的石头。
没有写“名垂青史”
这种话,
只刻了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