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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列烂尾清单那一夜,我先把自家扒一层皮(2 / 2)

“对我啥?”他打断我,“我那点脸,早丢在那些会场上了。”

他说这话时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就像在说“今天要下雨了”。

但我能感觉到,那是憋了很多年的一口闷气。

“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他看着我,“那几年,我们是真以为是在给村里谋出路。没人想着捞钱。”

“我信。”我点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结果呢?”他笑了一下,“人家公司拍拍屁股走了,预研费用又不给我们看明白。上面问责,就说是‘发展方向调整’。

我把那份预研方案放到一旁。

“周甜说……”我犹豫了一下,“说你还有一笔什么……担保?”

空气顿了一秒。

我妈削土豆的声音停了。

我爸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恢复正常:“小甜嘴真碎。”

“她也没细说。”我赶紧补,“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他叹了口气,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夹子,扔到我面前。

“自己看吧。”

我打开。

里面是银行的贷款合同复印件。

借款人:古柳村经济合作社。

担保人:林国成(我爸的大名)。

金额不算特别大,但对那几年我们家来说,已经是“天塌一角”级别了。

“这是给哪个项目做的?”我喉咙有点紧。

“山坡果园之后,又搞了个‘生态鸡舍’。”我爸说,“你应该有印象,当年村口那片鸡棚。”

我当然记得。

小时候我觉得那是古柳村最洋气的地方——有牌子、有围栏,还有人从外地来参观。

“后来鸡瘟一来,全军覆没。”我妈接话,“亏得连鸡架子都卖给人家当废铁。”

我爸瞪她一眼:“说那么细干嘛。”

“他都这么大人了,还瞒着?”

我坐在矮凳上,手指捏着那张合同,纸边有点卷。

原来,那几年家里突然开始算得那么紧,是因为这个。

以前我只觉得我爸妈抠门:新衣服要穿几年,肉要切得薄薄的。

现在才知道,人家是在一点点填这张纸。

“欠的钱还完了没?”我问。

“早还完了。”我爸说,“那几年你在外面读书,我们一边还一边过,慢慢磨过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突然想起——

高二那会儿,我说想买一双好一点的球鞋,被干脆利落拒绝。

他们只说了一句:

“你脚又不是长在球场上的。”

我当时还怼回去:“那你们脚长哪儿了?”

现在想想,那句怼人,真该拿回来塞死自己。

“把它写进清单。”

我把合同放到那份“生态鸡舍项目说明书”旁边,“这也是烂尾的一部分。”

“行。”我爸抬头看我,“你敢写,我就敢承认。”

他语气里那点硬,突然让我有点鼻酸。

“我不是拿你当反面典型。”我说,“是要把这件事放到桌面上,不然以后还会有人走同样的路。”

“说这么好听。”我妈小声嘟囔一句,“就你嘴滑。”

我笑了一下:“我嘴滑,不代表我心不疼。”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把所有能找得到的项目资料,按时间顺序摆满了桌子。

系统在脑子里刷出一张又一张“气运账单”:

每一个项目,都对应一块“运”的起落,像心电图。

有的刚拉起来一点,就被掐断;

有的本来平平稳稳,被人突然插了一刀。

【综合分析:】系统很满意自己像AI分析师的样子,【过去十年古柳村项目“失败率”高于周边乡镇 30%,气运流失总量在同类村排名前 5%。】

“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发榜单的?”

【你也有好消息。】

“说。”

【你当年偷气运的时候,正好把一部分‘项目失败的后果’从村子身上扯走,扯到自己身上。】

“啥意思?”

【简单说——】系统耐心地换了个比喻,【你背着的是整个系统里最难消化的一块“坏账”。】

“……”

这玩意儿还值得夸?

“那我现在列清单,是不是等于给自己写‘追账说明’?”

【是。】

“挺好。”我深呼吸一口,“那我就写仔细点。”

我铺开一张白纸,又打开电脑。

标题很简单——

《古柳村近年重点烂尾项目情况表(初稿)》

一条一条敲上去:

山坡果园试点(某年-某年),原因:自然灾害+管理不善+合作方撤资……

河堤亮化工程(某年),原因:前期论证不足,后期维护机制缺失……

文化大舞台(某年),原因:使用场景设计不足,后续活动资源缺位……

生态鸡舍项目(某年),原因:疫情风险预估不足,产品单一……

写到最后一条,我顿了顿。

“备注”一栏,我敲上:

备注:本项目贷款由村经济合作社申请,部分由个人担保(林国成)承担,已于某年全部还清。

经验教训:

不要把单一农产品当“唯一出路”;

不要再让个人为集体项目做“孤独的担保人”。

敲完这几句的时候,我爸在旁边看了一眼,轻轻啧了一声:

“你这嘴,比当年写检查时候利索多了。”

“写给外人看的嘛。”我笑笑,“写检查是写给你看的。”

他也笑了下,很短。

我把清单拍了几张照片,又附上那份“龙山水乡度假村前期预研方案”的封面,打包发给梁思曼。

消息刚发出去不到两分钟,对面就回了。

梁思曼:收到。

看得出,你爸那条,你是咬牙写上去的。

我愣了一下。

我:看出来了?

梁思曼:你备注写太温柔,像给家人写的。

真做项目,得再狠一点。

紧接着,她又发来一条。

梁思曼:还有一个,你漏了。

手机“叮”了一声,跳出一个文件。

文件名:

《古柳村“老龙山生态观景台”施工简易协议》

我手心一凉。

这东西,我完全没印象。

“爸。”我把手机递过去,“你见过这个吗?”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怎么在她手里?”

“你知道?”

“知道。”他咬咬牙,“这不是我们村签的,是前任镇领导私下给人批的,当年只挖了一点山脚就被叫停了。那些挖山的人……好像就是现在那帮山河社里的人。”

他抬头看向我。

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真切的忧虑:

“宴子,你这次是真把一窝人都招来了。”

我喉咙有点干。

梁思曼又发来一条简短的消息:

梁思曼:

你们这块地,被人惦记不是一天两天了。

上午先把“自己烂”的讲清楚,

下午,我们再聊“外面来搞烂的”。

屏幕光打在我脸上。

我突然意识到——

烂尾项目清单,并不只是“我们自己笨”留下的笑话。

有些烂,是有人拎着刀,把我们往坑里推了一把。

而那些人,很可能已经换了马甲,笑眯眯坐在谈判桌对面。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扣在桌上。

“爸。”我说,“今天上午,你跟我一起去。”

“去干嘛?”

“去把这张烂尾清单,当着梁总的面,再念一遍。”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终于点点头:“行。老脸都丢过这么多次,再多一次也不差。”

我妈在门口叹了口气:“那我去把你那件体面一点的衬衫拿出来。”

“拿出来干嘛?”我爸逞强,“又不是去相亲。”

“你这次相的是你下半辈子的脸。”她说。

屋里一阵短暂的沉默。

过了几秒,我们三个,都笑了一下。

笑得不太好看,但好歹能笑。

我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二十。

离十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系统提示:】

【“烂尾清单(村内部分)已初步完成。】

【下一步,将进入“对外追账”阶段。】

【友情预告:外债比内债难要,利息也更高。】

“我知道。”我在心里回答。

“不过——”

我低头看着那摞纸,突然觉得肩膀上那块看不见的石头,换了个形状。

以前它是整块压着我。

现在,它被我拆成一行一行,一条一条。

“至少,”我对自己说,“从这一刻开始,烂尾是有名字、有年月、有责任人的。”

“有名字的东西,就有机会被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