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布商张元吉,在泰安城里听闻,有位精于星命之术的先生。
他怀揣着对命运的好奇与隐隐不安,踏入了那间光线幽暗的算命馆。
先生凝神掐算,指尖在命盘上轻点,眉头却越蹙越紧,忽地抬眼,目光如寒水般浇在张元吉心头:
“运数大凶,速速归家,迟则恐有性命之忧!”
张元吉闻言,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冷汗霎时浸透内衫。
他不敢有片刻迟疑,匆匆收拾行囊,将辛苦积攒的布匹银钱尽数塞入褡裢,当夜便仓惶踏上北归长清的路途。
暮色四合,旷野间风声呜咽,如泣如诉,枯枝在风中摇曳如鬼影。
张元吉心中那根绷紧的弦,被这“凶”字死死缠绕,勒得他喘不过气。
行至半途,荒僻古道上,一个身着灰扑扑短褐、形貌似衙门差役的男子悄然出现。
张元吉心中惊惧,却见那人神态平和,并无恶意,便强自镇定,试着攀谈。
几番言语往来,竟觉此人谈吐不俗,渐生亲近之感。
张元吉心中孤寂恐惧,便屡屡解囊,买些热食酒水,殷勤邀那短衣人共享。
短衣人甚是感念,二人于路旁小店对坐,酒碗相碰,竟生出几分萍水相逢的暖意。
“敢问兄台,此行是为何事公干?”
张元吉借着酒意问道。
短衣人放下酒碗,面色微凝,沉默片刻,自怀中取出一卷文书,纸色暗沉如陈年血渍:“奉命往长清勾摄魂魄。”
他示意张元吉自己看那牒文,“此乃生死簿副册。”
张元吉心头一紧,手指颤抖着展开牒卷。
目光扫过,赫然见自己姓名竟列于首行!
他如遭雷击,手中酒碗“哐当”坠地,酒液四溅:“勾我?为何勾我?”
“我非阳世之人,”短衣人声音低沉,带着幽冥特有的空洞,“乃蒿里山东四司勾魂鬼吏。
君阳寿,已至尽头矣。”
刹那间,巨大的绝望攫住了张元吉,他双膝一软,涕泪横流,死死抓住鬼吏的衣袖,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大人!大人开恩!
家中尚有老母稚子,教我如何割舍?
万望指条生路啊!”
鬼吏看着他凄惶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轻轻拂开他的手:
“天命簿册,铁律如山,岂容私改?然……”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此牒之上,待勾之名甚众,拘集尚需时日。
君可速归长清,将身后诸事安排妥当。
我必尽力拖延,待诸人拘齐,最后方来引君。
此乃我所能为,以报君一路酒饭相待之谊。”
张元吉如闻一线生机,虽仍是悲切,却也只得含泪拜谢,心中那点微光,便是这“最后相招”的承诺。
二人继续北行。数日后,一条宽阔的大河横亘眼前,浊浪翻滚,声如闷雷。
原有的木桥不知何时已被山洪冲毁,只余几根焦黑的残桩在激流中挣扎。
岸边聚集了不少行人,个个愁眉不展,对着滔滔河水束手无策。
有人冒险涉水,瞬间便被湍急的浪头卷倒,惊呼声淹没在水声里。
鬼吏驻足河岸,望着汹涌波涛,喟然长叹:
“君之行囊财物,连同此身,终将抛却于此滔滔浊流。
金银满囊,一文也带不过冥河。”
他转头看向张元吉,目光深邃。
“君何不趁此残生,倾囊在此处建一座石桥?
虽耗资巨大,千辛万苦,然泽被过往行人,积此阴功,或可上达天听,于君之冥途,未必无小益。
此乃绝境中一线生机,君可愿一试?”
张元吉凝视着浑浊的河水,想着家中倚门而望的老母和稚子,又念及鬼吏口中那渺茫的“小益”,一股决绝之气自胸中升起。
他咬紧牙关,重重点头:“好!纵然倾家荡产,张某也要为乡里留下这座桥!”
归家后,张元吉不顾妻子惊疑悲泣,毅然宣布变卖所有布匹、田产,甚至老母压箱底的几件首饰也拿了出来。
他红着眼眶对家人道:“钱财身外物,若能以此换得一线生机,庇佑一方,值得!”
他亲自奔走,延请能工巧匠,勘察水势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