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寒门青云(2 / 2)

忽而乌云蔽日,暴雨倾盆。

他仓皇躲至山崖下,却见枯草中有物微光闪烁。

拨开草丛,竟是一个破旧布袋,内里足色纹银二两。

加上所藏八两,恰成十两之数。

耿崧生怔望苍天,雨水顺颊而下:“天意……此乃天意……”

他转身直奔岳父家,掏出十两银子置于桌上:“岳父大人,此前小婿糊涂,今日特来赔罪。这教书的酬劳,请您收回。”

王守业惊讶看他,半晌长叹:“崧生,你变了。”

耿崧生心头一颤,却听岳父续道,“变得懂人情世故了,好事。

不过这银子既已送你,断无收回之理。

拿去给婉贞添置新衣吧。”

耿崧生只得收回。

银子交予王氏,她终露笑意。

当夜耿崧生却梦银袋化蛇缠颈,冷汗涔涔惊醒。

次年春闱,他赴京赶考,竟中进士。

喜讯传来,王氏喜极而泣,王守业大摆宴席庆贺。

然耿崧生回乡后,王氏依旧严加管束。

某日他接待同年好友,多饮几杯说了几句玩笑,王氏竟从屏风后厉声送客。

耿崧生忍不住道:“如今已是朝廷命官,夫人可否留些颜面?”

王氏捻着纺锤冷笑:“没听过‘水涨船高’?便做了宰相,难道我就管不得你?”

三年后耿崧生外放知县,王氏随行。

衙署后院,她特辟纺室,每夜纺纱如故。

某年盛夏,暴雨三日,河水决堤,冲毁民宅无数。

耿崧生亲赴灾区,见哀鸿遍野,当即开仓放粮。

然存粮不足,自掏腰包购粮赈济,仍是杯水车薪。

主簿忧心忡忡:“大人,府库已空,再如此,恐衙役俸禄亦无着落。”

耿崧生愁至深夜。

纺室门忽开,王氏递来一木匣:“拿去补亏空。”

匣中竟是满满银锭,足有百两。

“夫人,这从何而来?”

耿崧生震惊。

王氏望向雨幕:“这些年,你每夜读书,我每夜纺纱。你以为我纺的只是线?”

她顿了顿,轻声道,“妾身纺的不是线,是大人腰间的硬骨头。”

耿崧生如遭雷击。

这必是妻子多年省吃俭用所积!

想起私藏八两与南山拾银的巧合,羞愧如潮水漫涌:“我……有一事,一直瞒着夫人……”

遂将克扣束修、南山拾银之事和盘托出。

王氏静静听完,长叹:“我早已知晓。”

“你……知道?”

“那日你自南山归,鞋底沾着独属南山的红泥,怀中鼓胀。

后来父亲说你突还银子,我便猜到了七八分。”

王氏望着他,“你能坦然相告,证明我这些年纺车声未白响。”

耿崧生泪如雨下:“我不配为官,更不配为夫……”

王氏正色道,“胡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贵在知错能改。

你当年所为,是为生活所迫;如今坦白,是良心发现。

这世上,多少官员能如你这般自省?”

次日,耿崧生以那匣银购得更多粮食,亲自监督发放。

一老农拉住他:“青天大老爷,小老儿无以为报,只有一物相赠。”

老农递上一布包,耿崧生展开一看,竟是南山丢弃的破旧钱袋,内有一小块碎银。

“此乃南山山神庙旁拾得,想是香客遗失。

小老儿日日携带盼寻失主,今见大人如此清廉,定是银两真正主人。”

耿崧生手捧钱袋,恍如隔世。

他将那碎银供于书房,日日自省。

后官至知府,清名远播,王氏依旧每夜纺纱相伴。

人问其故,耿崧生笑道:“夫人纺车声,是我为官路上的警钟。无此声,我早已迷失。”

那袋南山银,他以红绳系于腰间。

有人说是吉祥物,有人说是纪念品。

只有他与王氏知晓,那是悬于心头的一杆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