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运旺失魂落魄,任由牵引,步履踉跄,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只觉她的手越来越凉,寒意直透心底。
月光将两人身影拉长,投在寂静小路上。
夜露沾湿裤脚,唯余风声与沉重脚步声。
魏运旺贪婪凝视女郎侧影,想铭记这如梦似幻的一切。
不觉已出村二三里。
前方,益都城南连绵山峦在月光下黝黑沉默。
山路入口处,那对并蒂莲花琉璃灯静静亮着。
两位青衣婢女垂手侍立灯旁,神情肃穆如玉雕。
女郎停步,松手,转身正对魏运旺。
月光毫无保留洒在她绝美脸庞上,清晰得令他心痛。
“就送到此吧,魏郎。”
声音轻柔,却带着决绝。
“不!别走!”
魏运旺猛然惊醒,失落恐惧如潮淹没。
他忘情张开双臂欲拥她入怀,留住这即将消散的幻梦。
“告诉我为何!是何定数?我们…不是很好吗?夜夜欢好,赌酒藏枚,你铺锦被暖衾寒…难道皆假?不能留下?”
声音哽咽,满是绝望哀求。
女郎眼中似掠过极淡水光,迅速别开脸,避开他的手与痛楚目光。
后退一步,语气超脱平静,字字如冰锥刺心:“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魏郎,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你我之缘,前尘已了,莫再挂怀。望你…珍重自身,安于现世。”
话语如禅偈,充满玄机了悟。
言罢,她决然转身,再不回头,步履轻盈坚定走向琉璃灯。
两位婢女立刻簇拥上前。
“等等!绛雪!”
魏运旺情急之下,喊出心底为她所取之名(以其衣裙之色与冰雪之姿)。
他踉跄追去,欲抓其衣袖。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月白衣袂的瞬间,女郎与婢女身影,连同那两盏并蒂莲灯,倏然模糊!
如笼流动水雾,似融于清冷月光。
魏运旺的手扑空,只抓住一把带露寒意的空气。
他眼睁睁看着三道人影与两团温暖光晕,看似缓慢实则迅疾,向南山深处飘然而去,无声无息,融入黑黢黢山林。
“绛雪……!”
凄厉呼喊在寂静山野空洞回荡。
他不顾一切朝消失方向拔足狂奔!
荆棘划破衣衫皮肤,碎石绊得踉跄,浑然不觉,只拼命追向那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的灯火。
终于气喘吁吁爬上一处高坡。
他停下,双手撑膝,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泪水混流。抬头极目远眺。
只见远处更高、黑魆魆的山巅之上,那两盏并蒂莲花琉璃灯,如同两颗倔强微小的星辰,在无边夜色里闪烁微弱而温暖的光芒。
它们依偎着,在夜风中明明灭灭,似诉说,似安静告别。
魏运旺呆立山坡,如被抽去魂魄。夜风吹透单衣,刺骨寒意远不及心中冰冷。
他望着山巅明灭不定的双灯,眼神空洞,充满迷茫、失落与无尽悲怆。
前世救命之恩,为何缘尽如此突然决绝?
半载旖旎缠绵,肌肤之亲,耳鬓私语,欢笑赌酒,难道真是一场幻梦?
那“前因”究竟为何?
他失魂落魄站着,任夜露湿衣,山风乱发。
直至山巅双灯,光芒愈微,闪烁愈缓,最终,如燃尽烛火,轻轻一跳,湮灭于浓重黑暗山岚之中。
是夜,盆泉村许多晚睡或起夜村民,皆清晰望见平日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险峻山头,有两盏异常明亮、紧紧相依的灯火,静静亮了半夜。
光芒穿透黑暗,神秘突兀。
最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征兆悄然熄灭,仿佛从未存在。
对魏运旺而言,那对点亮他生命的琉璃双灯,成了心底最深的烙印。
缘起缘灭,如灯如露,照见短暂欢愉,亦映透永恒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