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墓语惊变 鸾俦错谱。
山东掖县,东海之滨,自古便是人杰地灵之处。
时值明末,世道纷扰,但科举取士之路,仍是寒门子弟鱼跃龙门的唯一希望。
城东有世族张家,诗礼传家,田产丰饶,尤以祖坟选址东山之阳,据说是块风水宝地而自豪。
近来这“宝地”却颇不宁静。
张家主人张老爷,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
先是守墓的仆役战战兢兢来报,说夜深人静时,常闻墓穴中有叱咤之声:“尔等速速避去,莫要长久玷污了贵人宅邸!”
声若闷雷,不似凡人。
张老爷初时只当是仆役耳背,或是有宵小作祟,并未深信。
不料,接连数夜,他竟也频得梦兆。
梦中一金甲神人,面容模糊而威仪赫赫,厉声警示:
“汝家墓地,本是毛公佳城(指墓地),何得久假不归?”醒来冷汗涔涔,梦中言语犹在耳畔。
更蹊跷的是,家中自此颇不太平,商铺偶有亏折,子弟读书也似有阻滞。
一位素来信奉风水的远客来访,听闻此事,捻须劝道:“张公,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既是神灵示警,恐非吉兆,不如择吉日,迁葬为宜啊。”
张老爷权衡再三,想到家族运势,终究宁可信其有。
于是耗费金银,择选吉地,将祖坟迁出了这东山阳面的“毛公佳城”。
世事之奇,往往出人意料。
张家迁坟后不久,一个名叫毛文简的孩童,其父正是相国毛公(此为追述,指其子未来之官职)的父亲,因家道贫寒,常年为人牧牛。
这一日,毛父驱牛至东山,恰逢张家旧墓所在。
忽然间,乌云四合,暴雨倾盆而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瞬间成溪。
毛父无处躲避,瞥见不远处因迁葬而荒废的墓穴,不及多想,便钻了进去暂避。
岂料雨势愈狂,山洪奔泻,浑浊的潦水裹挟着泥沙,直灌入废圹之中。
穴深土松,竟至崩塌,毛父躲避不及,顷刻间便被溺毙其中。
消息传来,毛家天塌地陷。
毛文简尚在稚龄,懵懂不知丧父之痛,只知家中顶梁柱倒了。
毛母悲痛欲绝,但人死不能复生,首要之事是让丈夫入土为安。家中一贫如洗,何来墓地?
万般无奈,毛母想起丈夫殒命之处,虽是张家旧茔,但毕竟已迁,或可乞求一小块地方安葬。
她鼓起勇气,拉着年幼的文简,踏入了那曾经高不可攀的张府大门。
张老爷听闻有牧牛人死于自家旧墓,心下已是一动。
待问清来者姓氏竟是“毛”,更是暗惊,与梦中“毛公”二字隐隐相合。
他亲自前往旧墓查看,这一看,更是骇异。
毛父溺死之处,那片被水冲垮的废圹,其位置、深浅,竟俨然像是预先留出的棺椁安置之所!
一丝寒意夹杂着莫名的敬畏爬上张老爷心头。
他当即对毛母道:“此地既是你丈夫殒命之处,亦是天意,便在此安葬吧。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他看着一旁虽衣衫褴褛却眉目清秀、不似凡童的毛文简,心中一动:“葬事毕后,带你孩儿来我府上一趟。”
毛父得以安葬,毛母感激涕零。
事后,她依言带着文简上门拜谢。
张老爷仔细端详毛文简,见他虽面有菜色,但目光澄澈,行礼之间不卑不亢,心中越发喜爱。
他当即对毛母说:“此子聪慧,留在我府中,与我家中子弟一同读书,如何?”
毛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连连道谢。
张老爷兴致更高,进而说道:“我有一长女,与令郎年岁相仿,愿许配给他,结为秦晋之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毛母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慌忙摆手:“这如何使得!贵府千金,金枝玉叶,我儿贫贱,怎敢高攀!”
这时,张夫人开口了,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老爷既已出口,便是诺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中途反悔之理?”
张老爷也含笑点头。
毛母见张家诚意拳拳,恍如梦中,只得晕乎乎地应承下来。
这桩看似天作之合的婚姻,却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张家长女名唤张婉如,自幼娇生惯养,心高气傲。
得知父亲将自己许配给一个牧牛儿,如同晴天霹雳。
她不敢明着反抗父母,但怨愤与羞惭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