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之麓云漠漠,
草庵夜冷孤灯落。
双鼠出穴寻野粟,
青蛇吐信如电攫。
幼鼠命绝蛇腹间,
鼠兄裂眦怒欲搏。
蛇入鼠穴半身没,
突闻锐齿啮尾愕。
蛇返欲噬鼠影遁,
蛇伏鼠至如附萼。
七进七出困巨蟒,
鳞飞血溅草烟薄。
蛇疲吐尸尸已僵,
鼠嗅哀啾声泪堕。
衔尸埋骨蒲公英,
孤冢凄凄照星斗。
我闻此事心恻然,
为赋长歌纪义鼠:
世间多少同袍谊,
不敌鼠辈肝胆剖!
吁嗟乎!
人心难测蛇蝎毒,
义鼠精诚照千古!
数年后,杨天一再至崂山,见当年鼠穴已生满薜荔。
荒草丛中寻得旧冢,蒲公英岁岁枯荣,坟头竟堆着数颗野粟。
想来是义鼠后辈仍记前事,年年以粮粟相祭。
……
“蒲先生,您笔下的义鼠与蛇搏斗时,为何要反复描写‘七进七出’的细节?”
巫梅滑动着手机屏幕,目光停在“蛇入则来,蛇出则往,如是者久”的段落上。
屏幕那头,蒲松龄虚影若隐若现,捻须笑道:“七者,阳之极数,暗合北斗天罡之象。
鼠虽微末,其情其志却具天地浩然之气。
故以‘七’字写其勇,非匹夫之勇,乃义之所在、虽死无悔之勇也。”
巫梅点头,划过“衔尸埋骨蒲公英”的句子。
“这蒲公英坟头的细节,看似寻常,却让人心生悲戚。
先生是借此对比人间薄情?”
“妙哉!”蒲松龄击节赞叹。
“世人常以‘轻如蒲公英’喻薄情,吾偏用其喻重义。
鼠尚知埋骨守墓,人却多有兄弟阋墙、忘恩负义者,是以借鼠性照人心也。”
“那‘义鼠托梦留鳞’的神异情节,可是为了增添志怪色彩?”巫梅追问。
蒲松龄目光灼灼:
“非仅为怪谈。
留鳞为信,既应了‘滴水之恩涌泉报’的古训,亦暗合‘万物有灵’之道。
吾写妖鬼狐魅,实则皆为人情世态,此鳞乃‘义’之具象,纵跨阴阳,终不磨灭。”
巫梅沉思片刻,忽然轻笑:
“先生可知,现代生物学中真有‘社会性昆虫’‘互惠共生’之说?
这义鼠护弟之举,倒像是刻在基因里的族群本能。”
蒲松龄抚掌大笑:“天地大道,古今一理。
吾当时虽不知‘基因’为何物,却知‘义’之一字,本就是天地间最原始的本能。
人也好,鼠也罢,舍生取义者,皆当歌之颂之!”
对话渐消时,巫梅望向窗外的蒲公英,忽然觉得,每一朵绒毛,都承载着跨越三百年的温热。
蒲松龄笔下的义,亦是天地间永不冷却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