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女儿……女儿舍不得您……”裴婉如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傻孩子……人皆有……这么一遭……”裴父的目光渐渐涣散,最后定格在女儿的脸上,充满了不舍与牵挂,然后,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似乎还带着那抹安慰女儿的、浅浅的笑意。
室内,只剩下裴婉如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伏在父亲渐渐冰冷的身体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谢珩静立一旁,心中亦是恻然。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给予一丝安慰。裴婉如在巨大的悲痛中,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下意识地将额头抵在谢珩的肩头,痛哭失声。谢珩没有推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了自己的青衫。
良久,裴婉如才勉强止住悲声。两人一起,为裴父仔细地擦拭身体,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虽旧却干净的寿衣,收敛了遗体。
处理完这些,夜色已深。摇曳的白烛下,裴婉如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裴娘子,”谢珩开口,打破了沉寂,“令尊的后事……不知家中可还有银钱操办?”
裴婉如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摇了摇头:“不瞒郎君,家中……早已囊空如洗。为给阿爷治病,能变卖的……都已变卖了。如今……如今……”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那残酷的决定,“如今,小女子唯有……唯有卖身葬父这一条路了。”话音落下,两行清泪再次无声滑落。卖身为奴,甚至可能落入更不堪的境地,这对于一个出身士族的女子而言,是何等的屈辱与绝望。
谢珩看着她那决绝却又无比脆弱的神情,心中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扪心自问,若真的眼睁睁看着这个自己亲手从纨绔手中救下、悉心照料其父多日的女子,为了安葬父亲而被迫卖身,从此坠入泥淖,一生为奴为婢,甚至可能流落风尘,这真的是他想看到的结局吗?如果他是个如此冷血、只知遵守规则而罔顾人情的人,当初又怎会出手相助,又怎会应下这“回光返照”之请?
他摇了摇头,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
“裴娘子,”他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卖身之事,不必再提。令尊的后事,所需银钱,由我来出。”
裴婉如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抗拒:“不!不行!郎君!您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诊病、施针、费心照料……小女子已是无以为报,怎能……怎能再让您破费?这……这于理不合!小女子绝不能……”
谢珩上前一步,不容置疑地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裴婉如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
“婉如,”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令尊……在临终前,曾单独找过我。”
裴婉如愣住了,忘记了挣扎。
谢珩将裴父那日的托付,以及希望他能纳她为侧室以求庇护的请求,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令尊是真的放心不下你。”谢珩最后说道,“他观察我多日,认为我是个可托付之人,才不惜放下尊严,提出那般请求。我虽未能立刻应允他,但我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女儿,他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人,走上卖身葬父这条路。这既违背令尊的遗愿,也违背我出手相助的初衷。”
裴婉如听着谢珩的叙述,仿佛能看到父亲临终前那担忧、恳切又卑微的模样,心中大恸,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原来……原来父亲在最后时刻,还在为她苦苦筹划……
“所以,”谢珩看着她,语气坚定,“安葬令尊之事,交由我来办。这不是施舍,而是……而是完成一个父亲最后的嘱托,也是我对自己良心的交代。你,不必觉得亏欠。”
裴婉如望着谢珩那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感受着他手中传来的温度,心中那座用绝望和倔强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她不再挣扎,任由谢珩握着她的手,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终于抓住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尽复杂情感的:“……多谢……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