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之后,不过三五日,便是决定最终名次的传胪大典。这一日,其隆重程度更胜殿试,乃是新科进士们“一朝成名天下知”的顶点。
天色未明,谢珩便身着崭新的进士冠服——深蓝色罗袍,缘以青边,腰束革带,手持槐木笏板,再次进入皇城。此番,他与所有新科进士齐聚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按会试名次排列,肃立静候。晨光渐起,照耀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和汉白玉的丹陛,仪仗森严,旌旗招展,礼乐官员早已就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庄严与荣耀感。
辰时整,净鞭再响,钟鼓齐鸣。嘉靖皇帝升座皇极殿。鸿胪寺官员唱班,百官依品级行礼如仪。随后,最重要的环节到来——传胪。
大学士(徐阶)捧起黄榜,置于殿内黄案之上。鸿胪寺官立于丹陛之上,面向广场上的新科进士及观礼百官,运足中气,以悠长而洪亮的声音,开始依次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南直隶苏州府,申时行!”
声音穿透晨曦,回荡在广场上空。一名年轻进士应声出列,在无数艳羡、惊叹的目光注视下,沿着御道中阶(唯有状元可走)拾级而上,入殿觐见。这便是今科状元,无尽的荣耀集于一身。
“第一甲第二名,浙江绍兴府,王锡爵!”
“第一甲第三名,南直隶松江府,余有丁!”
榜眼、探花依次唱出,亦出列由左右阶入殿。
唱毕三鼎甲,便是第二甲、第三甲的唱名。虽不如一甲三人那般万众瞩目,但对于每一位被唱到名字的进士而言,此刻亦是人生巅峰。
谢珩静立人群中,神色平和。他早已料到自己的名次,刻意控制的文采与见解,注定与一甲无缘,但跻身二甲,获取“进士出身”的资格,当无问题。
果然,当鸿胪寺官唱到“第二甲”名单时,一个清晰的名字传入耳中:
“第二甲第三十二名,南直隶庐州府,谢珩!”
声音落定,谢珩心中波澜不惊,依礼出列,随着前列被唱到名的同科,由丹陛侧阶稳步而上,进入皇极殿内。殿内光线稍暗,香烟缭绕,御座之上的嘉靖帝面容在珠旒后显得模糊,只能感受到那深沉莫测的目光扫过下方。新科进士们跪拜谢恩,山呼万岁。
传胪礼毕,黄榜由礼部官员奉出,张挂于长安左门外,供万民观瞻,这便是所谓的“金榜题名”。随后,顺天府尹为状元、榜眼、探花插金花、披红绸,骑上高头大马,在御街夸官,荣耀无比。其余进士亦各有赏赐,并按例授官。
按照大明惯例,一甲三人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之职。而二甲、三甲进士中的佼佼者,则需经过“馆选”,方能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继续学习深造。庶吉士虽无实权,却被视为“储相”,前途远大。未能入选庶吉士者,则分发至各部观政(实习),或授京畿、地方官职。
数日后,馆选结果公布。谢珩以其沉稳的气度、扎实的经史功底以及殿试中那份稳健而不失见识的策论,顺利入选,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之职。这个结果,正在他的预料与计划之中。翰林院清贵,接近中枢文书,是了解朝廷动态、乃至接触宫内事务的绝佳起点。
消息传回金城坊胡同的宅院,沈清漪自然又是欢喜不已,虽不懂翰林院庶吉士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听说是留在京城,在皇帝身边的衙门里做事,便觉得是天大的荣耀,连着好几日眉眼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然而,谢珩心中却无多少喜悦。翰林院庶吉士,需得经历数年的学习和考核,期满散馆后,方能授以实职。这条按部就班的清流之路,对于意在《永乐大典》、需要快速接近宫廷核心藏书之地的他而言,太过漫长。他需要更快捷的路径,一个能直接接触到内廷,尤其是司礼监——这个掌管皇城礼仪、文书档案,并兼管着宫内诸多库藏,包括文渊阁(贮藏《永乐大典》正本之处)相关事务的机构。
这一晚,月华如水,洒在修缮一新的小院里。葡萄藤的嫩叶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谢珩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幽深的夜空,默然不语。沈清漪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出来,见他眉宇间似有凝思,便轻轻走到他身后,将双手搭在他肩上,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