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西山疗养院小楼里依旧亮着灯,但氛围已与几小时前的绝望截然不同。
王老的生命体征稳定得让人难以置信,仿佛那场来势汹汹、几乎夺走他生命的危机只是一场幻觉。
沈司令和王部长都毫无睡意,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沉默地喝着浓茶,心中依旧被巨大的震撼和隐约的后怕充斥着。
里间,梁医生坚持守在床边,密切监测着任何细微的变化,他的眼神里除了医生的职责,更多了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
突然,里间传来梁医生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首长……首长的手指动了!”
沈司令和王部长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快步冲进卧室。
床上,王老那原本枯槁如朽木的手指,确实在轻微地颤动。
紧接着,他那覆着厚重眼睑的眼睛,睫毛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
那双曾经睿智、威严的眼睛,缓缓地、带着几分迷茫和沉重,睁了开来。
初醒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无法聚焦。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线扫过床前几张紧张而期盼的脸。
“……志……远?”他的声音极其微弱、沙哑,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第一个唤出的,是守在床前长子的名字。
“爸!爸!您醒了!您真的醒了!”王部长(王志远)瞬间热泪盈眶,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沈司令也上前一步,俯下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首长,您感觉怎么样?”
王老的目光缓缓移到沈司令脸上,迷茫之色稍褪,似乎认出了这位老部下。
他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尝试着想说话,却只是发出嗬嗬的气音。
“首长,您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先别急着说话。”
梁医生连忙上前,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地湿润着他的嘴唇,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敬畏,“这真是……真是万幸!”
王老闭上眼睛,似乎在积攒力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睁开眼,这一次,眼神清明了不少,虽然依旧疲惫,
但那股属于上位者的敏锐和洞悉力似乎正在缓缓回归。
他的目光扫过床边的人,最后落在了沈司令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他没有问“我怎么了”,也没有问“你们怎么都在”,仿佛昏迷期间对外界并非全无感知。
他只是看着沈司令,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和探究。
沈司令被他看得心中微微一紧,但面上依旧沉稳。
王老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被儿子握住的手,手指微微指向沈司令,嘴唇蠕动,用尽力气,吐出几个模糊却足够清晰的字:
“怀远……(沈司令的名字)……你……给我用了什么?”
这话不是感谢,而是直接的询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王部长立刻看向沈司令,眼神里充满了询问,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沈司令心中念头飞转,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这位老领导,但他谨记着对杨平安的承诺和对保密的坚持。
他微微躬身,避重就轻,语气沉痛又带着庆幸:“老首长,您吉人天相,闯过了这一关!我们……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王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似乎这番简单的交流和清醒已经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力气。
但他的眉头不再紧锁,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真正进入了恢复性的睡眠。
梁医生赶紧再次检查各项指标,脸上洋溢着兴奋:“太好了!首长清醒过来了,意识清楚!
这……这恢复速度,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接下来只要好好静养,配合营养,康复的希望非常大!”
王部长激动得难以自持,用力握着沈司令的手:“沈叔!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们王家记下了!”
沈司令心中百感交集,既为老领导转危为安而由衷高兴,也为自己赌对了、为沈家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而庆幸,
更对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年杨平安,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敬畏与强烈好奇的情绪。
他知道,王老醒来,并且敏锐地察觉到是沈怀远“用了什么”,这意味着沈家不仅度过了一次潜在的政治危机,
更获得了一份沉甸甸的、来自最高层面的信任和人情。
这份资本,在未来的风浪中,或许比什么都珍贵。而王老没有当场点破,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保护。
天色渐亮,晨曦透过窗帘缝隙照进病房。沈司令看着床上安睡的老领导,对王部长低声道:“志远,这里交给你了。
我也该回去了,久了惹人注意。”
王部长会意,郑重地点点头:“沈叔,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沈司令最后看了一眼那剩下的半瓶药酒,心中已有决断。
他将药酒交给王部长,低声嘱咐:“这个,你收好。老首长后续恢复或许还用得着,但切记,慎用,保密。”
王部长双手接过,如同接过无价之宝。
沈司令转身离开疗养院,坐进车里时,才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袭来,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和一种窥见冰山一角的震撼。
沈司令回到军区大院的家中时,天色已经大亮。
一夜未眠,加上精神的高度紧张与后续的巨大震撼,让他这位历经风霜的老人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但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径直走进了书房,反手关上了门。
书房里还残留着昨夜决策时的烟草味。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那里曾放置那个决定了许多事情的小坛子。
静坐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专线电话,接通了沈向西所在部队的团长办公室。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沈向西沉稳的声音:“喂,我是沈向西。”
“向西,是我。”沈司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爷爷?”沈向西有些意外,这么早接到爷爷的电话,
“您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家里有什么事吗?”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刚生产的妻子和幼子。
“家里没事,别担心。”沈司令听出了孙子话里的紧张,语气放缓了些,“夏荷和孩子怎么样?军军还乖吗?
你岳母他们照顾得过来吗?”他先问起了家常,这是长辈真切的关心。
听到爷爷问起妻儿,沈向西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语气也带上了暖意:
“爷爷您放心,夏荷恢复得很好,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军军也很乖,吃了睡,睡了吃,不怎么闹人。
岳母和大姐照顾得非常周到,我在家都插不上什么手。”他顿了顿,补充道,
“平安那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食材,岳母变着法儿给夏荷做吃的,效果很好。”
听到“平安”两个字,沈司令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压低了些:“向西,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沈向西立刻察觉到了爷爷语气里的郑重:“爷爷,您说。”
“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药酒’,”沈司令没有明说是什么,但双方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