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铁锨与血泡(2 / 2)

“闺女,给,用这个裹一下。”旁边伸过来一只粗糙的手,递过来两条洗得发白的旧布条。是桂兰婶子。她自己的手上也满是老茧和裂口,看着茉莉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刚开始都这样,熬过去就好了……这鬼地方……”

茉莉接过布条,低声道谢,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将布条缠在手掌磨破最严重的地方。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让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午饭依旧是那个能砸死人的黑面窝头和寡淡的菜汤。茉莉捧着窝头,却因为手掌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几乎没有食欲。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菜汤,滋润着干得冒烟的喉咙。

不远处,刘麻子几口吞下自己的窝头,舔着嘴唇,目光在女工们身上逡巡,最后又落在茉莉身上,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和缠着布条的手,嘴角撇了撇,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带着某种猎奇的兴奋。

那个沉默的黑脸年轻汉子,依旧独自坐在远处,快速吃完自己的食物,然后拿起自己的铁锹,默默检查着锹头,用一块石头仔细地打磨着锹刃,动作专注而熟练。

下午的劳作更加艰难。每挥动一次铁锹,手掌的伤口就被粗糙的锹把摩擦一次,钻心的疼痛让她额头冷汗直冒。手臂和腰背的酸痛也达到了顶点,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酷刑。阳光更加毒辣,她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几乎要支撑不住。

李金凤的身影时不时出现在坡顶,冰冷的眼神如同监工鞭子,一次次抽打在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上。

“快点儿!没吃饭吗?”

“看看人家干多少了?你就这点能耐?”

“完不成任务,今晚就别想领窝头!”

羞辱和压力如同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有好几次,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基坑,看着周围麻木劳作的人群,一种绝望的念头几乎要将她吞噬——放弃吧,你做不到的,你根本不属于这里……

但一想到卧病在床的母亲,想到前程被断送的弟弟,想到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嘴脸……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再次尝到腥甜的味道。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她不知道的是,在基坑对面一处较高的指挥棚旁,一个穿着整齐军装的身影,正拿着望远镜,远远地注视着这片劳动场面。望远镜的镜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那个在陡坡上踉跄挣扎、却依旧没有停下动作的纤细身影上。

赵振国放下望远镜,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他转身,对身边的工地负责人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负责人的脸上露出些许讶异,随即连连点头。

夕阳终于开始收敛它灼热的光芒,将天边染成一片血红色。收工的哨声,对于筋疲力尽的茉莉来说,宛如天籁。

她几乎是爬着回到了地窝子门口,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靠着土墙,看着自己那双被布条包裹、依旧渗出血迹和脓水的手,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混杂着巨大疲惫和一丝微弱成就感的复杂情绪。

她,苏茉莉,活过了在水利工地的第一天。

桂兰婶子默默地将自己的那个窝头掰了一半,塞到茉莉手里:“吃点儿,不吃顶不住。”

茉莉看着那半块黑硬的窝头,又看了看桂兰婶子同样疲惫憔悴的脸,用力点了点头,接过窝头,混着咸涩的泪水,艰难地、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夜色降临,地窝子里鼾声四起。茉莉躺在冰冷的铺位上,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手掌更是火辣辣地灼痛着,让她无法入睡。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那片无尽的黑暗。今天的经历,像一场噩梦。但她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在这里,她必须变得更强,更坚韧,才能活下去。

她轻轻动了动缠满布条的手指,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活下去。她对自己说。无论多难,都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