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宇刚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禀告今日军营之事,杨业霆便已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率先开口道:“宇儿,回来了。白天军营里的事情,根叔已经带着莫盛启那混球过来禀报过了。”
他的语气很平稳,听不出喜怒:“莫盛启这人,性子是急躁鲁莽了些,说话也不中听,但他对杨家的忠心,以及他在军事上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值得你信赖和倚重。这一点,你心里要有数。”
杨逍宇点了点头:“孙儿明白。莫将军是直性子,孙儿并未怪罪。”
“嗯,”杨业霆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谈到了核心问题,“至于你与他之间的那场争论,以及立下的一月之约……你的想法,你的判断,爷爷听说了。”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说道:“对于你的观点,爷爷只能说……相信和支持一半。”
杨逍宇凝神静听。
“你强调纪律是军队的根本,这一点,爷爷完全赞同!”杨业霆的语气肯定,“一支没有纪律的军队,哪怕个人武力再强,也只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纪律,确实可以通过严格的管理和科学的训练来不断完善和强化。这一点,你看得很准。”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带上了老一辈的务实与根深蒂固的认知:“但是,你试图抹平,或者说,试图用工具和技术来完全填补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那道天赋鸿沟的观点……爷爷无法完全认同。”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没有修行天赋,就是没有。这是先天所定,是任何后天的努力、任何精妙的工具,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的现实。就像你不能指望一只山羊,靠着再好的鞍鞯和鞭子,就能跑得过真正的千里马。”
他看向杨逍宇,语气平和却切中要害:“爷爷觉得,你的想法没错,工具和技术确实能拉近差距。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弄出来的那些神奇技术和工具,从一开始,就由本身就具备更强身体素质、更快反应速度、更持久耐力的修行者来使用,岂不是能够发挥出更大、更决定性的作用?效率会更高,威力会更强。”
杨逍宇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爷爷说的是这个世界的“常识”,是基于无数年经验总结出的“真理”。
杨业霆最后总结道:“所以,这次的事情,爷爷谁也不支持,也谁都不反对。就像你说的那样,一切都看一个月后的结果再做定论。届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自然分明。”
杨逍宇恭敬地应道:“孙儿明白了。一切凭结果说话。”
他心中清楚,爷爷能说出“相信和支持一半”,并且愿意搁置争议、等待结果,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偏袒和宽容了。若按常理和军中惯例,他一个“未曾上过战场”的少爷,提出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还公然与经验丰富的宿将立约对赌,恐怕早就被斥为胡闹,严加管束了。
而且,经过这一天的观察和思考,他心中也确实有了一些新的、尚未完全成熟的看法和思路。有些东西,光靠嘴说是没用的,必须用事实来证明。
见杨逍宇态度恭谨,并未固执争辩,杨业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挥了挥手:“好了,忙了一天,你也去休息吧。一个月时间不长,既然立了约,就好好准备。”
“是,爷爷。”杨逍宇行礼告退。
待杨逍宇的脚步声远去,房间里只剩下杨业霆和孤语道人两人时,一直优哉游哉品茶的老道,这才放下茶杯,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斜睨着杨业霆:
“啧啧,杨老鬼,老夫今日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偏心眼偏到胳肢窝’了!”他学着杨业霆刚才的语气,“‘相信和支持一半’?‘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反对’?呸!你个老家伙真是虚伪得很呐!”
他掰着手指头数落:“莫盛启那傻小子,不过是性子急、说了几句大实话,就被你让杨根拎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差点没让他去领军棍!到了你亲孙子这里,同样是‘不懂军事’、‘异想天开’,还当众立下这等儿戏般的赌约,你倒好,轻飘飘一句‘等待结果’就完了?这心都偏到北疆蛮族老家去了!”
杨业霆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孔里轻轻哼出一个字:
“滚。”
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终结意味。
孤语道人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嘿嘿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神色稍稍正经了些,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目光似乎透过墙壁,看到了正在离去的那道年轻身影,缓声道:“不过说真的,老残废,这次……不知为何,老夫心里,却隐隐有些相信杨小子那看似荒诞的判断和决定。”
他顿了顿,似乎在捕捉某种玄之又玄的感应:“这种感觉很奇妙,并非基于常理分析,也非出于对你孙儿的偏爱。倒更像是……天机示现,灵觉自生。仿佛他选择的这条看似荆棘遍布、违背常理的道路,恰恰就是冥冥之中,最顺应此界天道流转、最契合未来大势走向的那一条。”
孤语道人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天机阁传人特有的缥缈与笃定:
**“破而后立,混元归一。或许,这世间僵化了数千年的格局,真的需要他这样的‘变数’,用一些离经叛道的方式,去搅动,去打破,才能焕发出新的生机。”**
他最后看向杨业霆,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调侃,但话语内容却格外认真:
“况且,你心里不也盼着他能赢吗?万一……老夫是说万一,杨小子真的赢了这场比试,那你岂不是更能放心大胆地,把你这宝贝孙子和这片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彻底甩手,然后毫无牵挂地跟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去北边蛮族的地盘……撒欢了?”
杨业霆握着兵书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那轮渐渐升起的明月,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清冷的辉光,也映照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