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说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堪称典范。赵起灵确有其人,有效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偏房远亲”、“改姓避祸”是历史上常见的操作,难以立刻证伪;最关键的是,柳梦嫣信中提及的赤日遗民和西荒经历,给了他绝佳的灵感——赵起灵及其核心部族早已离开故土,消失于历史长河,踪迹难寻,何伟金及其背后之人根本无从详细查证他这一支“偏房远亲”的真伪!这极大地增加了对方调查的难度和不确定性,能将水彻底搅浑。
同时,杨逍宇此举还有更深一层的算计:主动将一个“有前朝背景”的标签贴在自己身上。这个标签在某些恪守正统的人看来是隐患和污点,但在当前皇子夺嫡、局势诡谲、各方都在拼命拉拢一切可能的力量、甚至不惜勾结外族的大背景下,一个有点“历史问题”但手握“食为天”这等下金蛋母鸡、且似乎“单纯”易控的商人,其巨大的现实利用价值,或许会暂时压倒“清理门户”的优先级?这或许能为自己和杨家争取到一些宝贵的缓冲时间和操作空间。
何伟金听完,面上露出恍然大悟、深切同情和理解的神情,连忙身体前倾,作出发誓状,郑重保证:“原来如此!竟是这般曲折的往事!杨东家放心,鄙人绝非那等多嘴多舌、言而无信之辈!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鄙人定当守口如瓶,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他语气斩钉截铁,显得无比真诚。
然而他心中却飞速盘算着:前朝将领远亲、改姓、避祸……这套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尤其是对方主动说出“赵起灵”这个具体名字,并流露出对泄露秘密的恐惧,增加了不少可信度。而且对方透露这惊天秘密的动机(求助扩张生意和寻亲)也显得很充分、很符合人性。难道……真的找错了?霖益这个杨家,并非公子苦心寻找的那个杨家?只是一支巧合之下同样姓杨、有些来历的前朝遗脉?
但他生性多疑狡诈,历经风浪,绝不会因一番听起来完美的说辞就轻易相信。许多看似天衣无缝的解释,细究之下仍可能存在细微的破绽,需要更多次的接触、更深入的观察、更巧妙的试探来验证。他决定,必须继续靠近,获取更多信息。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各怀鬼胎,表面上却越谈越“投机”,气氛热烈到近乎沸腾。从西南各州的生意经、物价差异、消费习惯,谈到各地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何伟金凭借其老辣的经验,言语如同泥鳅,在各种话题间滑动,不断旁敲侧击,时而在畅想合作前景时突然插入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时而在谈论风物时巧妙类比,试图从杨逍宇的言谈举止、对某些特定事物的下意识反应、乃至饮食偏好中找出细微的蛛丝马迹。
而杨逍宇则打起十二分精神,体内真气默默流转,保持灵台清明,应对得滴水不漏。他鬼话连篇,半真半假地应付着,时而流露出年轻商人对财富毫不掩饰的精明与渴望,时而又展现出对“寻找失散亲人”一事的脆弱与渴望,将一个身负秘密、怀揣野心、又在人情世故上显得有些“单纯”易信的年轻商人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每一个表情转换,每一次语气停顿,都经过精心设计。
气氛“融洽”到甚至一同用了午饭。席间,杨逍宇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食为天”的几道招牌菜和新研发的菜品。何伟金吃得赞不绝口,再次对杨逍宇的“才华”表示惊叹。推杯换盏间,琥珀色的佳醇在银杯中荡漾,两人言笑晏晏,称兄道弟,仿佛已是相识多年、互相信任的莫逆老友。
直至午后阳光西斜,何伟金才心满意足般起身告辞,言说城中另有要事需处理。杨逍宇亲自将其送至府门外,一路执手相谈,笑容满面,再三叮嘱日后要常来常往,直至目送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离巷口,消失在视线尽头。
马车驶离杨府一段距离后,车厢内,何伟金脸上那热情洋溢、如同春风般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阴鸷与沉凝的思索。他靠在柔软的车厢壁垫上,闭上眼睛,食指轻轻揉按着太阳穴,仔细地、一遍遍地回味着与杨逍宇交谈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神的每一次闪烁。
“杨利伟?杨振宁?赵起灵的偏房远亲……”他低声咀嚼着这些信息,声音冰冷,“故事编得圆融自洽,情绪到位,动机合理……听起来似乎天衣无缝。”他蓦地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但恰恰是这种‘完美’,让人觉得不真实。太过‘恰到好处’了,就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多年的间谍生涯让他养成了一种对“完美”解释近乎本能的深刻怀疑。“不能急……还需要再观察,再试探……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或者等他自以为过关,放松警惕之后,自己露出马脚。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而此刻,杨府之内。
杨逍宇转身回到书房,关上房门,脸上那殷切热情的笑容也顷刻间褪去。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抹翠竹,眼神沉静如水,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方才厅中的谈笑风生、推心置腹,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
他所思考的,已然是另外一件事情……一件更为紧迫、也更为危险的事情。
何伟金的出现,及其背后可能代表的势力,如同一把悬顶之剑,提醒着他危机的临近。单纯的防御和谎言,终有被戳穿的一天。
或许……是时候该更主动一些了。
自己的“毒药”客户名单上,看来应该再加一……不,或许是几个了。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