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韩王信的军队已折损近三千人,城门却依旧纹丝不动。寒风卷着雪花吹过战场,将士兵的尸体冻成僵硬的冰块,鲜血在雪地上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壳,踩上去发出“咔嚓”的声响。韩王信看着城门上飘扬的汉旗,又看了看身后士气低落的士兵,心中第一次生出了绝望——他知道,若再攻不下太原,等到樊哙的援军抵达,自己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可他不敢退,冒顿的威胁还在耳边回响,儿子韩颓当还在匈奴大营做人质,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攻城。
就在此时,一名匈奴使者骑着快马从后方赶来,高声喊道:“韩王!单于有令,限你今日日落前拿下太原,否则就将少将军的首级送到阵前!”韩王信心中一紧,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渐渐西斜,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王黄:“你带几个人,绕到太原西门,将这封信交给西门守将李敢。李敢是我的旧部,当年我在韩地作战时,他父亲曾救过我的性命,他看在旧情上,或许会打开城门。”王黄接过书信,疑惑道:“大王,西门守将李敢素来忠于刘邦,他会相信我们吗?”韩王信冷笑道:“信中我写了他父亲当年的秘事,还承诺若他打开城门,就保他全家富贵,他若识时务,定会归顺。若他不肯,你就说他父亲当年的死并非意外,是刘邦暗中设计,他若不降,我就将此事公之于众,让他成为汉军的叛徒!”王黄点头道:“末将明白!”带着几个亲信,趁着战场的混乱,绕向太原西门。
韩王信则继续率军在东门攻城,吸引陈豨的注意力。他让士兵们抬来数十架云梯,准备强行登城。陈豨见状,下令将滚油浇在城墙上,滚烫的滚油顺着城砖流下,冒着白烟。当第一批士兵顺着云梯往上爬时,刚接触到城墙就惨叫着摔下来,皮肤被烫得溃烂,露出森森白骨。韩王信看着这惨烈的景象,心中的悔意越来越浓——他本是为了自保才叛汉,可如今却陷入了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不仅连累了儿子,还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士兵。
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韩王信望着紧闭的太原城门,听着身后匈奴使者的催促,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头。就在这时,西门方向突然传来喊杀声,韩王信心中一喜,以为李敢打开了城门,连忙率军冲向西门。可刚转过街角,就看到王黄带着几个亲信狼狈地逃了回来,身上还带着箭伤。“大王,李敢不肯归顺,还杀了我们两个兄弟!他说要将书信交给陛下,揭露您的阴谋!”王黄气喘吁吁地说。
韩王信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抬头望向天空,晚霞如血,仿佛是代郡百姓的鲜血染成的。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从打开代郡城门的那一刻起,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如今,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匈奴大营的虎皮大帐里,炭火正旺,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和烤肉的香气。冒顿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王座上,身边站着他的妻子阏氏和弟弟稽粥,案上摆满了汉地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见韩王信进来,冒顿起身笑道:“韩王果然识时务!本单于已下令,明日兵分两路,你率五万汉兵攻打太原,稽粥率十万匈奴骑兵攻打云中,拿下这两地,长安就指日可待了!”韩王信躬身行礼:“单于放心,太原守将陈豨是我的旧部,当年他在韩地作战时,还是我提拔他的,我写一封劝降信,他定会打开城门归顺。”冒顿却摇了摇头,让稽粥递给韩王信一把弯刀,弯刀的刀柄雕刻着狰狞的狼头,刀鞘镶嵌着宝石:“劝降可以,但若是他不从,就用这把刀斩了他!本单于要的是听话的下属,不是心向刘邦的叛徒。”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本单于听说你儿子韩颓当不愿叛汉?”韩王信心中一紧:“犬子年幼无知,已被我留在代郡看守王府。”冒顿笑了笑,拍了拍手,两个匈奴士兵押着一个人走进来,竟是韩颓当!韩颓当身上的孝服沾满了尘土,脸上有几道伤痕。“父亲!”韩颓当挣扎着喊道。韩王信脸色大变:“单于,你这是何意?”冒顿端起马奶酒,喝了一口:“韩王,本单于信不过你,把你儿子留在营中当人质,等拿下长安,本单于再放他回去。”韩王信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只能躬身道:“多谢单于体恤。”他知道,自己一旦踏上叛汉之路,就再也回不去了,如今连儿子也成了人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晚,韩王信在帐篷里写劝降信,烛火摇曳中,他手腕的羊脂玉镯碰撞案几发出清脆声响——那是妻子临终前攥在手中的遗物,玉镯内侧还刻着极小的“韩氏忠汉”四字。蒯彻掀帘进来,身上裹挟的雪粒落在炭盆里滋滋作响,他压低声音:“大王,冒顿帐下左贤王刚押来二十车粮草,却只给我军分了三成,还让士兵辱骂‘降兵配吃猪食’。”说着将一块发霉的麦饼拍在案上,麦饼里竟掺着碎石子,“这就是给我军的口粮,而匈奴兵正围着烤肉喝酒,马奶酒的香气飘了半座营寨。”韩王信捏紧麦饼,指节泛白,饼渣簌簌落在信上:“我何尝不知他刻薄?但颓当在他手中,我别无选择。”他将劝降信折成细条塞进蜡丸,唤来副将王黄:“你带十个死士乔装成流民,混进太原城。若陈豨不降,便在西市粮仓纵火,乱其军心;若能擒获陈豨家眷,更能逼他就范。”王黄接过蜡丸,眉头紧锁:“陈豨在城门设了三重盘查,流民进城要验路引,还要查身上有无兵器……”韩王信拔出佩剑抵在他颈间,剑刃划破皮肤渗出血珠:“若办不成,提你全家首级来见!”王黄脸色惨白,躬身领命,转身时腰间的汉式玉佩撞在甲胄上,发出一声闷响。
次日天未亮,太原城外已列起黑压压的军阵。韩王信身披白狐裘,立马阵前,身后五万汉兵冻得瑟瑟发抖,不少人裹着破麻袋,手中长矛锈迹斑斑。城楼箭楼里,陈豨身披玄铁重铠,腰间悬着刘邦亲赐的“忠勇”令牌,他指着城下对副将道:“韩王信的兵多是强征的代郡民夫,昨夜我派斥候探过,他军营里怨声载道,连炊火都比匈奴营少了一半。我们只需守住三日,樊哙将军的援军必到!”说着拍了拍身旁的床弩,“这三十架床弩是关中新造的,射程百丈,箭头淬了冰,射穿三层甲胄不在话下。”话音刚落,城下传来韩王信的喊话,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得很远:“陈豨!当年你在荥阳战败,是我单骑冲阵救你性命,如今我归降匈奴,单于许我中原王爵,你若开门归顺,太原太守之位非你莫属!”陈豨拿起喇叭回吼:“韩王信!你忘了韩氏祖先为韩王时,宁死不降秦的气节?忘了陛下封你代郡时的承诺?今日你引狼入室,他日必遭千古骂名!”
韩王信见劝降无果,怒喝一声:“攻城!”二十名赤裸上身的壮汉推着攻城锤冲向城门,锤身裹着三层铁皮,顶端镶着青铜兽头,撞在城门上发出“轰隆”巨响,震得城楼上的瓦片簌簌掉落。陈豨一声令下:“放箭!”数十支火箭呼啸而下,扎在攻城锤的木架上,火舌瞬间吞噬了锤身。推锤的壮汉惨叫着四散奔逃,刚跑出几步,城上的礌石如暴雨般砸下,一名壮汉被礌石砸中胸膛,当场呕血而亡,尸体被冻在雪地里,眼睛还圆睁着望向城门。韩王信见状,亲自挥舞佩剑驱赶士兵:“谁敢后退,斩!”他一剑劈倒个转身逃窜的民夫,鲜血溅在雪地上,瞬间冻成暗红色的冰碴。士兵们被逼无奈,只能举着破损的盾牌再次冲锋,城上的床弩突然发射,铁箭如长蛇般穿透盾牌,将三名士兵串成一串,钉在冻土上。
正午时分,韩王信的军队已折损近两千人,城门却依旧纹丝不动。突然,城东南角楼冒出滚滚浓烟,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王黄竟真的混进了城,点燃了西市的粮仓。韩王信眼中闪过喜色,挥剑大喊:“全军猛攻东南角!粮仓起火,陈豨必乱!”可还未等军队推进,城上突然响起铜锣声,数百名手持水桶的民夫冲出,他们大多是白发老者和少年,用木桶、瓦罐甚至头盔盛水灭火。更让韩王信心惊的是,城墙上突然竖起数十面“陈”字大旗,旗影晃动间,竟不知有多少守军。陈豨站在冒烟的角楼上,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到城下,人头滚到韩王信马前,正是王黄的首级:“韩王信!你的奸计已破!这就是叛汉者的下场!”韩王信的士兵见状,有人扔掉兵器跪地哭喊:“我不愿叛汉!我要回家!”韩王信气得浑身发抖,亲自率军冲锋,刚冲到城下,城上的强弩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正中他左臂,箭头穿透甲胄,带出一股鲜血。“撤!”他咬着牙下令,军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尸体在城门下堆成小山,积雪被鲜血浸透,踩上去黏腻打滑。
退到营中,韩王信刚包扎好伤口,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他掀帘一看,只见数百名汉兵围着匈奴粮车闹事,一名年轻士兵抱着粮车哭喊:“我们为你卖命,却只能吃发霉的麦饼,你们匈奴人却吃烤肉喝美酒,凭什么!”匈奴兵举着弯刀砍杀,已有十余名汉兵倒在血泊中。韩王信拔出佩剑喝止,匈奴左贤王却带着亲兵走来,傲慢地说:“韩王,你的士兵不懂规矩,该教训!”韩王信强压怒火:“左贤王,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我自会管教。”左贤王冷笑一声,突然挥刀砍向那名哭喊的士兵,头颅滚到韩王信脚边:“这就是不懂规矩的下场!”韩王信攥紧佩剑,指节发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左贤王带人离去。蒯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王,再忍下去,军心动荡,不用汉军来打,我们自己就先乱了。”韩王信望着帐外漫天飞雪,眼中第一次露出悔意。
夜幕降临,韩王信的军营一片死寂,只有匈奴营的欢笑声随风传来。帐外突然响起轻响,蒯彻引着一名蒙面人走进来,蒙面人摘下头巾,竟是陈豨的亲卫队长赵武。赵武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韩王,陈将军念及旧情,让我给您带句话。他已向陛下上书,说您是被匈奴胁迫,若您能杀了匈奴使者,开城归顺,陛下定会饶您不死。”韩王信展开书信,字迹正是陈豨的亲笔,信中还提到他妻子临终前的嘱托,让他“守韩氏忠节,勿做千古罪人”。韩王信手捧书信,想起妻子临终的面容,泪水潸然而下:“可我儿子还在冒顿手中……”赵武叹了口气:“韩王,实不相瞒,陈将军的斥候探到,稽粥已率五万骑兵偷袭代郡,说是要‘清除韩氏余孽’,冒顿根本没打算留少将军性命!”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这是从匈奴使者身上搜出的,与您府中的玉佩是一对,少将军在信中说,冒顿要他劝您彻底叛汉,否则就杀了他。”
此正是:
漠北风号雪卷城,狼烟突起代门倾。
昔年誓守边疆固,此日甘为异客盟。
刃染宗亲心已碎,子为质虏路难行。
太原城下悲声沸,血溅寒沙骂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