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子,塞到陈生手里:“到了上海,去霞飞路的‘老地方’咖啡馆,找一个左脸有疤的侍者,吹三声长哨,他会安排你们去安全屋。”他顿了顿,用力拍了拍陈生的肩膀,“我会想办法把刘清媛带出去,这娘们知道的太多,不能落在军统手里。”
陈生点点头,背着苏雪钻进芦苇荡。茂密的芦苇秆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血痕。苏雪的头靠在他的背上,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那些关于配方、关于接头暗号的词句,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芦苇荡深处有片废弃的渔船,船身上爬满了青苔,船舱里弥漫着鱼腥味。陈生将苏雪轻轻放在船舱的草堆上,刚要去找点水,却发现她手里紧紧攥着个东西——是那半枚铜雀簪,簪子内侧的“清”字被血浸得发红。
“为什么……要骗我……”苏雪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里不再是空洞,而是彻骨的寒冷,“那本笔记本……根本不是周先生给我的……是你塞在我旗袍衬里的……”
陈生的心猛地一缩。他想起在火车上,趁她睡着时缝进旗袍里的笔记本,想起她试穿旗袍时转动身体的样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红姑让你这么做的,对不对?”苏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她早就知道刘清媛会叛变,早就知道仓库里有炸药,她让我们去,就是为了借刘清媛的手除掉你这个‘夜莺’……”
陈生没有说话,他从怀里掏出那把缠着蓝绸帕的勃朗宁,枪身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苏雪,”他的声音很平静,“如果我说是,你会杀了我吗?”
苏雪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枪上,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去年在靶场,你说我要是碰了枪,就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那里还留着他打的红痕,“可我现在觉得,原来的样子,早就回不去了。”
远处传来枪声,隐约还夹杂着赵刚的嘶吼。陈生将枪塞到苏雪手里:“拿着。”他的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带着熟悉的温度,“如果我真的是叛徒,你就开枪。”
苏雪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枪口在月光下晃来晃去,最终还是指向了船舱的木板。“我做不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陈生,我做不到……”
陈生突然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我知道。”他说,声音里带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苏雪,我知道。”
船舱外突然传来水鸟惊飞的声音,陈生猛地推开苏雪,将她按在草堆下,自己则举着枪躲在舱门后。芦苇荡里响起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节奏,一步,两步,三步……停在了渔船外。
“陈少爷,别来无恙?”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带着种奇异的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的丝绸。
陈生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红姑。
舱门被推开,红姑站在月光里,月白色旗袍的下摆沾满了污泥,耳后的梅花胎记在血痕里若隐若现。她手里拎着个麻袋,麻袋口露出半只穿着皮鞋的脚。
“赵刚呢?”陈生的枪口稳稳地对着她的胸口。
红姑笑了笑,将麻袋扔在船舱门口,麻袋里滚出个人,正是昏迷不醒的赵刚,额头上有个狰狞的伤口。“他太碍事了,”红姑的声音很轻,“就像当年你父亲一样,总以为能掌控一切。”
苏雪从草堆里爬出来,手里的枪颤抖着指向红姑:“是你!是你把我们的行踪告诉军统的!”
红姑的目光落在苏雪胳膊上的针孔上,突然笑了:“刘清媛的试剂果然厉害,连‘白鸽’都能变成只会说真话的木偶。”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陈生,“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苏小姐的代号是‘白鸽’,比你这个‘夜莺’加入组织早三年。”
陈生的枪口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想起苏雪在仓库里说的那些话,想起她攥着手雷的样子,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你父亲当年把我儿子送进731部队,就是为了让你能顺利打入共产党内部,”红姑的声音里带着种诡异的平静,“他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日本人的信任,保住陈家的产业。可他没想到,你会真的爱上这个‘白鸽’。”
苏雪的呼吸猛地一滞。她想起去年在上海,组织上交给她的任务——接近陈生,获取他父亲与日本人勾结的证据。她想起试穿旗袍时,他温柔的目光,想起靶场里他拥她入怀的温度,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
“你骗我……”苏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说过,只要拿到配方,就能救很多人……”
红姑突然从旗袍里掏出个小巧的收音机,调到某个频率,里面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夹杂着几句日语。“731部队的人已经在青岛港等着了,”红姑的声音很轻,“只要拿到配方,他们就会放我儿子回来。”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生怀里的铅盒上,“把盒子给我,我可以让你们活着离开。”
陈生突然笑了,笑得胸口的伤口都在疼。“你以为我会信你?”他说,“就像当年我父亲信你会帮他保住产业一样?”
红姑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那你就别怪我了!”她突然从旗袍里掏出把枪,枪口对准苏雪的胸口,“我儿子的命,不能毁在你们手里!”
枪声响起,苏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睁开眼,看见陈生挡在她身前,玄色绸衫的前襟绽开一朵血花,像极了那年在苏州园林里,被雨打落的海棠花瓣。
“陈生!”苏雪扑过去抱住他,眼泪砸在他染血的绸衫上,“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陈生的嘴角漾开一丝笑意,左耳后的朱砂痣在月光里亮得惊人。“苏小姐……”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到了上海……别忘了……阳春面……加双份葱花……”
他的手缓缓垂落,那把缠着蓝绸帕的勃朗宁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红姑想去捡地上的铅盒,却被苏雪猛地推开了。苏雪捡起地上的勃朗宁,枪口稳稳地对着红姑的胸口,眼神里没有了眼泪,只有彻骨的寒冷。
“你以为这样就能拿到配方?”苏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陈生早就把真的配方藏在了赵刚的粗布褂子里,用普鲁士蓝写的,只有遇碘酒才会显色。”
红姑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向昏迷的赵刚,突然疯了一样扑过去,撕开他的褂子。月光下,赵刚的胸口果然有块淡淡的蓝斑,像朵盛开的海棠。
苏雪趁机抱起陈生,踉跄着往芦苇荡深处走去。红姑还在疯狂地撕扯着赵刚的衣服,嘴里发出尖利的叫喊。远处,军统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了。
苏雪将陈生放在一艘小渔船上,解开缆绳,用尽全力将船推离岸边。海风卷着芦苇的清香吹过来,带着咸涩的味道。她坐在船尾,用力划着桨,青岛港的火光在身后越来越远,像颗逐渐熄灭的星子。
陈生靠在她的腿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苏雪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左耳后的朱砂痣,那里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消失。
“陈生,”她轻声说,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我们去上海,我陪你吃阳春面,加双份葱花。”
小船在海面上颠簸着,远处传来汽笛声,那是赵刚说的那艘货轮,正载着周若彤和孩子们驶向远方。苏雪抬起头,看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陈生染血的绸衫上,像极了那年在上海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