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拽着苏雪钻进后门时,巷子里的枪声正密得像爆豆。苏雪回头望了一眼,陈生和沈青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只有断续的枪声在青砖灰瓦间撞出回声。
“别看了!”赵刚扯着她往深处跑,老太太拎着个蓝布包袱跟在后面,脚下的布鞋踩过积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响,“陈生那小子精得很,当年在军校徒手夺过教官的枪,这点场面镇不住他!”
苏雪攥着掌心的龙形玉佩,冰凉的玉质被体温焐得发暖。方才陈生推她出门时,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胳膊上,烫得她心口发颤。她忽然想起那块被藏在船底的密码本,还有陈生说“我们很快就会汇合”时的眼神,喉头发紧,脚步却不敢慢半分。
巷子尽头是片腌菜厂,大缸里的芥菜散发着呛人的酸气。老太太忽然往旁边一拐,推开道不起眼的木板门,里面竟是间废弃的酱菜坊。“从地窖走,能通到码头的货仓。”她点亮墙角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十几个半人高的酱菜坛子在阴影里沉默地立着,像排肃立的卫兵。
赵刚掀开墙角的石板,一股潮湿的霉味涌上来。“姑,您先下去。”他扶着老太太的胳膊,又转头对苏雪道,“抓紧我,楼梯滑。”
地窖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赵刚手里的火柴偶尔亮起,映出石壁上渗出的水珠。苏雪踩着木梯往下走,旗袍的开衩蹭过粗糙的石壁,勾出几道毛边。她忽然想起沈青梧说的川岛芳子,那个穿和服的女人此刻或许就在巷口,正用冰冷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跑过的人影。
“小心脚下。”赵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火柴的光落在他宽厚的背影上,“当年我姑丈就是从这地窖把药品运进城里的,日本人搜了三次都没找到。”
苏雪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陈生。他会不会被王队长的人堵住?沈青梧的枪法准,可对方人多,万一……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把玉佩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终于透出微光。赵刚推开地窖门,刺眼的阳光让苏雪下意识地眯起眼。码头上的喧嚣声涌进来,扛着煤块的脚夫喊着号子从身边跑过,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
“沈青枫呢?”苏雪四处张望着,运煤的货船还泊在汊河,甲板上却空无一人。
赵刚也慌了:“刚才明明说好在这等……”话音未落,就看见沈青枫从堆成山的煤堆后面钻出来,脸上沾着黑灰,手里还攥着半截窝头。
“可算来了!”他把窝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刚才看见王队长的人在码头转悠,没敢露面。船已经准备好了,老郑在驾驶室等着呢。”
老太太忽然拽住赵刚的胳膊,指着货船的烟囱:“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货船的烟囱上飘着面小小的太阳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沈青枫的脸色瞬间变了:“不可能!老郑是自己人,怎么会挂日本旗?”
“怕是出事了。”赵刚把苏雪往煤堆后面拉,“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他刚走两步,就听见货船上传来枪声,接着是老郑的惨叫声。沈青枫红了眼,抄起旁边的铁钎就要冲过去,被老太太一把拉住:“送死吗?没看见甲板上都是日本人?”
苏雪的心沉了下去,顺着老太太的目光看去,十几个穿黄军装的日本兵正站在甲板上,手里的步枪对着码头。老郑的尸体被吊在船舷边,鲜血顺着木板往下滴,染红了水面。
“是宫泽健二!”沈青枫的声音发颤,他认出了站在船头的男人,一身笔挺的军装,戴着白手套,正用望远镜往这边看,“他怎么会在这?”
陈生说过,宫泽健二是日本军部的技术专家,负责兵工厂的武器研发,按理说不该出现在码头。苏雪忽然想起密码本,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
“快走!”老太太推了他们一把,“宫泽的人肯定在搜码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四人刚钻进煤堆后面的小巷,就听见身后传来日语的呵斥声。沈青枫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他们往这边来了,巷子尽头是死路!”
赵刚急得直跺脚:“这可咋办?”
苏雪忽然指着旁边的院墙:“爬上去!我看见里面有棵老槐树,能从墙头跳过去。”
院墙不算太高,赵刚先托着老太太爬上去,又转身来扶苏雪。她踩着赵刚的肩膀往上爬,旗袍的开衩撕开了道口子也顾不上,刚抓住墙头的杂草,就听见沈青枫喊:“日本人来了!”
她回头一看,三个日本兵已经冲进巷子,端着枪对准了他们。赵刚猛地把苏雪往上一推,自己抄起地上的砖头砸过去:“你们先走!”
砖头砸在领头日本兵的额头上,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赵刚趁机拽住另外两个的枪管,沈青枫扑上来抱住其中一个的腰,两人滚在地上厮打起来。苏雪趴在墙头上,看着赵刚被日本兵的刺刀划破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灰色的短褂。
“快跳!”老太太在墙那头喊,她已经爬到了槐树上。
苏雪咬咬牙,闭上眼睛从墙头跳下去,落在厚厚的落叶上。她刚爬起来,就听见墙那边传来赵刚的喊声:“往南走!去找周先生!”接着是枪声和闷哼声。
“赵刚!”苏雪想爬回去,被老太太死死拉住,“别傻了!他是为了让我们活!”
沈青枫也跳了下来,胳膊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拽着苏雪就往巷子深处跑:“周先生在城南的茶馆,我们去找他!”
跑过三条街,身后的枪声渐渐远了。沈青枫靠在墙上喘气,血顺着胳膊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苏雪撕下旗袍的下摆,想给他包扎,却被他躲开:“别管我,先找周先生。”
“周先生是谁?”苏雪这才想起赵刚的话。
“是地下党的联络人,”沈青枫龇牙咧嘴地按住伤口,“我哥说过,要是遇到危险就去找他,他能安排我们去重庆。”
老太太忽然指着前面:“那不是周先生的茶馆吗?”
苏雪抬头望去,巷子尽头有间“清风茶馆”,门口挂着褪色的幌子。此刻正是午后,茶馆里却没什么客人,只有个穿长衫的老先生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眯着眼打盹,手里还摇着把蒲扇。
“周先生?”沈青枫试探着喊了一声。
老先生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青枫的伤口上:“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