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狭小,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粗糙的岩壁上,如同摇曳的鬼魅。林皓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体的极度疲惫与左臂伤口持续不断的钝痛交织,让他无法真正入睡,只能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混沌状态。
阿七坐在对面,背对着洞口方向,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他没有睡,耳朵始终留意着洞外的动静,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柄柴刀的刀柄,油亮的木柄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偶尔,他会添一两根细柴,让那簇微弱的火焰不至于熄灭。
洞里只剩下木柴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林皓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你……”林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你认识韩老很久了吗?”
他需要说点什么,来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也为了解开一些盘桓在心头的谜团。这位沉默寡言、身手不凡的樵夫,与韩老之间,显然有着超越寻常的关联。
阿七摩挲刀柄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答。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映得那道疤痕愈发清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算久。三年前,我被人追杀,重伤,倒在野三关外的乱葬岗。是韩老采药路过,把我捡了回去。”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治了我的伤,没问我的来历,也没赶我走。后来,我就留在了这片山里,偶尔帮他做些杂事,也算……报恩。”
乱葬岗,追杀,重伤。简单的几个词,背后隐藏的血雨腥风,林皓几乎可以想象。他看着阿七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那里面沉淀的东西,绝非普通山民所有。
“韩老他……到底是什么人?”林皓忍不住追问。那位看似佝偻普通的老人,不仅医术精湛,身手了得,似乎还维系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关系网络。
阿七转过头,看了林皓一眼,那目光锐利,似乎能穿透他虚弱的躯壳,直抵内心。“他是什么人不重要。”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重要的是,他救过我的命,现在,他在帮你。”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林皓紧紧护在怀里的帆布包上,意有所指:“而帮你,就意味着麻烦,天大的麻烦。黑鱼,日本人……都不是善茬。韩老为你做到这一步,你心里该有数。”
林皓心头一震,默然无语。他当然有数。这帆布包里的东西,沾满了同志们的鲜血,如今又牵连了韩老和阿七。这份沉甸甸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或者愧疚的话,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
“不必多说。”阿七打断了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跳动的火焰,“这世道,活着本就艰难。有些人选择跪着生,有些人宁愿站着死。韩老和我,不过是选了后一种活法,碰巧,你父亲,似乎也是同类。”
父亲……林皓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却在原则问题上从不退让的脸庞。济世堂的匾额,深夜诊室里为陌生伤员处理伤口的身影,还有临终前紧握他手时,那无法言说的嘱托……
“家父他……一生行医,只想救人。”林皓的声音有些哽咽。
“救人?”阿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这年月,刀子比药快。救一人,杀十人,有什么用?除非,你能把拿刀的人的手砍断。”
他的话语直白而血腥,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里淌过来的人才有的透彻与绝望。林皓怔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父亲一生信奉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可最终,济世堂还是毁于战火,父亲也……
“你怀里的东西,”阿七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帆布包,“如果真像韩老暗示的那样紧要,那它或许就是一把能砍断那些手的‘刀’。至少,能让他们疼一下。”
洞穴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如同某种无声的呐喊。
林皓低头,看着怀中那脏污不堪的帆布包。它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送达的任务物品,在阿七这番近乎冷酷的点拨下,它被赋予了更沉重、也更尖锐的意义。它是一把“刀”,一把凝聚了牺牲与希望,可能改变某种局面的利器。
这份认知,让他心中的迷茫和脆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冷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