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石碎的余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林家宗族内部激荡起层层叠叠、经久不息的涟漪。耻辱、愤怒、猜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每一个林氏族人的心头。
演武场的狼藉已被匆匆清理,但那块象征着林家千年传承的星纹墨玉彻底化为满地黯淡的碎片,这份损失和象征意义上的打击,沉重得令人窒息。家主林镇岳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六大族老齐聚议事堂,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查!给我彻查!” 林镇岳一掌拍在坚硬的铁木桌案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声音低沉嘶哑,压抑着滔天的怒火,“问道石乃上古遗物,坚不可摧,蕴含一丝微薄天地道韵,怎会被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一掌拍碎?其中必有蹊跷!林云宸身上,定有古怪!”
那位脾气火爆的魁梧族老林镇海,须发戟张,怒声道:“还有什么可查的?清远族兄不是说了吗?古玉册记载分明!先天灵根断绝,伪灵根中的极致废体!其血脉污秽驳杂,如同世间最毒的秽物,触及问道石这等通灵神物,自然会引动神器本源的反噬自毁!这是天厌之体!灾星降世!依我看,就该立刻将那孽障拿下,废去修为,逐出宗族,永绝后患!免得再为我林家招来更大的祸患!”
他口中的“清远族兄”,正是那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族老林清远。此刻,林清远正捻着颌下几缕银须,眉头紧锁,目光落在面前一方玉盘上。玉盘中,盛放着几块最大的问道石碎片。这些碎片原本温润内敛的星纹已然彻底黯淡,失去了所有灵性光华,更诡异的是,碎片内部隐隐透出一种灰败、死寂的气息,仿佛被某种极其污秽的力量彻底侵蚀、腐朽了本源。
“镇海所言,古玉册确有记载,并非虚言。” 林清远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学者般的审慎,“伪灵根极致废体,血脉驳杂污秽,乃天地所弃,万法难容。其气息触之,轻则灵物蒙尘,重则神器自毁……问道石的崩毁,确实符合这一特征。”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一块碎片的断面,那灰败的死气似乎让他指尖的灵力都微微一滞,“这碎片中残留的气息……污秽、混乱、充满腐朽衰败之意,令人心神不宁,与古籍描述一般无二。”
林镇海闻言,眼中厉色更盛:“证据确凿!家主,还犹豫什么?此等灾星,留之何用?难道要等他将来引来更大的灾祸,将我林家基业毁于一旦吗?”
另一位身形矮胖、面色和善的族老林镇元,此刻却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迟疑:“话虽如此……但啸儿当年何等惊才绝艳?他夫妇二人失踪之谜尚未解开,如今独子又被定为灾星……是否……太过武断了些?况且,问道石碎裂时爆发的那股气息……虽然混乱暴烈,但老夫隐约感觉,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威严?”
“威严?哼!” 林镇海嗤之以鼻,“镇元族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一个污秽废体引发神器反噬的秽气,哪来的威严?那分明是毁灭与混乱的余波!是灾难的前兆!林啸再天才,生了个灾星儿子也是事实!说不定他们夫妇失踪,就是被这孽障克死的!”
“你!” 林镇元脸色涨红,却一时语塞。
议事堂内争论不休,主脉几位实权长老也纷纷附和林镇海的意见,主张严惩林云宸以儆效尤,平息族人之怒,挽回林家颜面。
“够了!” 林镇岳猛地低喝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执。他眼神阴鸷,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清远身上,“清远族兄,你是族中见识最广博之人。依你之见,此事……当真只是那废体引发神器反噬如此简单?那瞬间爆发的气息……还有林云宸当时的状态……”
林清远沉默片刻,缓缓道:“古玉册记载,乃是先贤观察总结所得,可能性极高。至于那爆发的气息……太过短暂狂暴,难以捕捉其本源。林云宸当时七窍渗血,神魂受创极重的样子,也符合被神器反噬之力冲击的特征。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微闪,“为求稳妥,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我建议,暂缓处置林云宸。”
“什么?暂缓?” 林镇海不满。
“正是。” 林清远捻须道,“其一,问道石虽毁,但其碎片尚在。尤其是核心部位那几块最大的碎片,或可请动擅长炼器与阵法的前辈高人,看能否从中提取一丝残存的道韵,或能窥得一丝真相,甚至……为我林家再造一件传承之宝的根基也未可知。其二,林云宸身负废体,又受此重创,若无外力相助,其生命力必然飞速流逝,恐怕活不过一年半载。我们只需将他禁锢在那破落小院,派人看守,任其自生自灭即可。如此,既彰显家族宽仁,不落人口实,又能避免他这‘灾星’再接触族中重要之物,同时……也能观察其后续变化,看他身上是否真有我们未曾察觉的隐秘。若他真能侥幸不死,或显异常,再行处置也不迟。”
林镇岳目光闪烁,沉吟良久。林清远的提议,既考虑了家族颜面,又留有余地,更符合他作为家主权衡利弊的心思。严惩一个注定要死的废物,并无实际意义,反而可能让外界觉得林家刻薄寡恩。而问道石碎片的价值……确实值得期待。
“好!” 林镇岳最终拍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依清远族兄所言!传令:林云宸毁坏家族至宝,本应重惩!念其年幼无知,且身负废体,命不久矣,故网开一面!即日起,禁足于其居所‘听竹小筑’,无令不得踏出半步!由执法堂派遣两名炼气中期弟子日夜看守!家族一应供给,全部断绝!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同罪!至于问道石碎片……” 他看向林清远,“便劳烦清远族兄亲自保管,尝试修复或提炼。”
“谨遵家主之命!” 众人齐声应诺。林镇海虽有不甘,但见家主已决,也只能冷哼一声作罢。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风,迅速传遍整个林府,继而扩散到整个青岚城。
“听说了吗?林家那个废物林云宸,测灵根时把祖传的问道石给弄炸了!”
“真的假的?问道石?那可是林家的宝贝疙瘩啊!”
“千真万确!我三姑父的表侄就在林家当差,亲眼所见!那场面,惊天动地!据说是那废物血脉太污秽,被神器反噬了!”
“啧啧,果然是灾星!克死爹娘不算,现在连祖宗留下的宝贝都克碎了!林家怎么不直接打死他?”
“嗨,听说是家主仁慈,念他活不长了,关起来等死呢!供给都断了,看守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活该!这种灾星,早死早干净!”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林云宸的名字,彻底与“废物”、“灾星”、“污秽”画上了等号,成为青岚城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和鄙夷的对象。而林家对此,保持了沉默,仿佛默认了这一切。
青岚城西,林家宗族领地最偏僻的边缘。
这里已靠近高大的围墙,墙外便是荒芜的山坡和杂乱的树林。一座小小的院落孤零零地坐落在此,院墙是低矮的土坯,多处坍塌,只用些枯枝勉强堵着。院门上挂着一块早已褪色开裂的木匾,勉强能辨认出“听竹小筑”四个模糊的字迹。院内并无半根竹子,只有几丛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以及一口布满青苔的老井。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黄泥和草茎,窗户纸破烂不堪,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里,便是林云宸和福伯相依为命的“家”。比林家下等仆役的居所,还要寒酸破败。
此刻,院门紧闭。门外,两名身着林家执法堂黑色劲装、面色冷峻的青年,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矗立着。他们腰佩制式长刀,眼神锐利如鹰,周身隐隐有灵力波动流转,赫然都是炼气中期的修为。冰冷的目光不时扫过寂静的院落和外面荒凉的小径,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戒备,仿佛看守的不是一个同族少年,而是一头肮脏危险的妖兽。
院内,正屋。
一盏如豆的油灯,在破旧的木桌上摇曳着昏黄的光。灯油劣质,燃烧时散发出刺鼻的烟味,混合着屋内潮湿的霉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令人窒息。
土炕上,林云宸蜷缩在唯一一床打满补丁的薄被里。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得翻起白皮,不见一丝血色。细密的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浸湿了鬓角散乱的头发。身体在薄被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轻微的抽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让他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死死地拧成一个疙瘩,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
七窍流血的痕迹已经干涸,在苍白的脸上留下几道暗红的印子,触目惊心。
老仆福伯佝偻着身子,守在炕边。他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布短褂,身形枯槁,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浑浊的老眼此刻布满了血丝,写满了无尽的担忧和心疼。他用一块同样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蘸着瓦盆里冰冷的井水,一遍又一遍,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林云宸额头和脖颈的冷汗。
盆里的水,早已被冷汗浸得温热,福伯便颤巍巍地起身,端起盆,一步一挪地走到屋角的水缸旁,费力地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兑进去。水缸里的水已经不多了,缸底沉淀着浑浊的泥垢。
“少爷……我的小少爷啊……” 福伯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一遍遍低唤着,仿佛这样就能减轻林云宸的痛苦,“你可要撑住啊……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保佑保佑少爷吧……”
福伯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熬。演武场那惊天动地的一幕,他虽在远处,却也看得分明。当看到少爷吐血倒下,当听到那铺天盖地的“伪灵根”、“废物”、“灾星”的唾骂,当得知家族断了所有供给、派人像看守犯人一样看守着他们……老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都要碎了。
他不懂什么灵根道种,他只知道,少爷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是老爷夫人唯一的骨血!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
家里早已一贫如洗。为了给少爷在测灵大典前打熬身体,福伯变卖了最后几件不值钱的旧物,才换来几包最劣等的淬体散。如今,连给少爷请个大夫抓副药的铜板都没有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冷水给少爷降温,祈祷着他能熬过这一劫。
“福伯……”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林云宸干裂的唇间溢出。
福伯浑身一颤,如同听到天籁,猛地扑到炕边:“少爷!少爷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疼?告诉福伯!”
林云宸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很久,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福伯那张写满焦急、憔悴不堪的脸,还有那盏在寒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油灯。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从灵魂深处汹涌袭来,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脑袋里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识海一片混沌翻腾,无数破碎恐怖的画面——崩塌的星辰、断裂的神魔之躯、染血的星河、还有那枚在毁灭风暴中沉浮的混沌种子……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难以承受的眩晕。
“呃……”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再次痛哼出声。冷汗瞬间又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少爷!别咬!别咬自己!” 福伯心疼得老泪纵横,慌忙去掰林云宸的嘴,“疼就喊出来,喊出来啊!别忍着!”
林云宸缓缓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扇紧闭的、透着缝隙的破旧木门。门外,两道冰冷的、带着炼气中期威压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传来。
禁足。看守。断绝供给。任其自生自灭。
林家的“仁慈”判决,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比身体的剧痛,更痛彻心扉。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混杂着滔天的愤怒和不甘,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他想放声大笑,笑这命运,笑这家族,笑这天地不公!但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炭块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
“福……福伯……”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巨大的力气,“水……”
“水!水!有!有!” 福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起身,踉跄着冲到桌边,拿起桌上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又跑到水缸旁,小心翼翼地舀起小半碗还算清澈的水,颤巍巍地端到炕边。
林云宸想撑起身体,却发现全身软绵绵的,骨头像是散了架,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每一次尝试都带来钻心的剧痛。
“少爷别动!老奴喂你!” 福伯连忙将碗凑到林云宸唇边,小心翼翼地倾斜。
冰冷的井水带着一股土腥味滑入干涸灼痛的喉咙,稍稍缓解了火烧火燎的感觉。林云宸贪婪地啜饮着,小半碗水很快见底。
“咳咳……” 喝得太急,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额头上再次渗出大颗的冷汗。
福伯慌忙放下碗,用布巾擦拭他嘴角溢出的水渍和咳出的血丝,心疼得直哆嗦:“慢点,少爷慢点喝……”
喝下水,林云宸感觉意识稍稍清晰了一些,但身体的痛苦和识海的混乱并未减轻分毫。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那无处不在的剧痛,将心神沉入那片刚刚被强行开辟、依旧混沌翻腾的识海空间。
灰蒙蒙的空间,无边无际,仿佛宇宙初开的混沌。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尘埃在其中沉浮不定。在这片混沌的中心,一枚古朴、温润、散发着淡淡清辉的半枚玉符虚影静静悬浮,正是融入他眉心的那枚祖传玉符。玉符的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安抚灵魂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勉强镇住这片狂暴的识海乱流。
而在玉符虚影不远处,一卷残破不堪、仿佛由最古老兽皮和神金丝线编织而成的巨大经卷,正沉沉浮浮。经卷通体呈现一种混沌未明的色泽,边缘破碎,仿佛被无上伟力硬生生撕裂。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玄奥无比、如同大道烙印般的古老文字和图纹,每一个字符都仿佛在自行演化天地生灭、星河运转的至理!仅仅是目光扫过,就感觉灵魂都要被吸进去,被那浩瀚无边的道韵碾碎!
《混元经》!
当林云宸的意识触碰到这卷残破经卷的刹那,三个古老沧桑、仿佛蕴含着宇宙本源奥秘的大字,如同洪钟大吕般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与此同时,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混乱而狂暴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冲入他的意识!
“啊——!” 这一次,剧烈的痛苦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撕裂感!林云宸猛地睁开眼,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眼珠几乎要凸出来!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头皮,仿佛要将那撕裂灵魂的痛苦挖出来!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别吓福伯啊!” 福伯魂飞魄散,扑上去死死抱住林云宸剧烈挣扎的身体,感觉怀中的少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甩飞出去。
那信息流太过庞大,太过玄奥,远超他此刻灵魂能承受的极限!那是直指大道本源、阐述混沌奥秘的无上经文!即便是只言片语,也足以让寻常修士神魂崩溃!
就在林云宸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狂暴的信息洪流彻底冲垮、碾碎的刹那!
嗡——!
眉心深处,那枚沉浮的玉符虚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清辉!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抚平一切狂澜的伟力,瞬间笼罩住那卷狂暴的《混元经》残卷!经文上流转的混沌光芒微微一滞,那疯狂涌入林云宸意识的信息洪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扼住,瞬间变得断断续续、艰涩模糊起来。
同时,一股更加温和、浩大的暖流从玉符中涌出,如同母亲的怀抱,轻柔地包裹住林云宸濒临崩溃的灵魂,滋养着,修复着。
剧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灵魂深处极度的虚弱和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林云宸瘫软在福伯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浑身被冷汗彻底浸透,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但这一次,他终于捕捉到了那断断续续信息流中的一些关键片段!
“……混元……万物母气……本源……塑道基……炼混沌……”
“……引气……破脉……碎骨……涅盘……”
“……痛……极痛……九死……方生……”
“……不破不立……向死而生……”
这些零碎的字句,如同最残酷的箴言,伴随着一种极其粗暴、近乎自毁的修炼法门,强行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混元经》入门第一境——混元塑体!
此法不以天地灵气为引,而是直接引动潜藏于自身血脉深处、未被彻底唤醒的那一缕微弱的混沌本源之气!以此气为火种,为锤凿,强行冲击、撕裂、粉碎周身一切经脉、窍穴、骨骼!在极致的毁灭痛苦中,破而后立,重塑出能够承载混沌之力的“混元道基”!
这根本不是在修炼!这是在自杀!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将自己千刀万剐、碾碎成渣,然后在那无尽的痛苦废墟中,挣扎着重塑一个非人的根基!
仅仅是理解这修炼法门的皮毛,那描述的极致痛苦,就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之人望而却步,肝胆俱裂!
林云宸躺在冰冷的土炕上,透过破烂的窗纸缝隙,看着外面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的黑夜。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一点点收紧。
伪灵根废体?家族抛弃?资源断绝?看守囚禁?
这些,与这《混元经》带来的、摆在他面前的唯一“生路”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这是一条真正的绝路!一条九死一生,不,是万死一生的绝路!每一步,都踏在无边炼狱的刀锋之上!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连渣都不会剩下!
放弃吗?
像林家期望的那样,在这破败的小院里,在福伯绝望的眼泪中,悄无声息地耗尽生命,如同蝼蚁般死去?
背负着“废物”、“灾星”的污名,让父母蒙羞,让福伯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
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源自血脉本源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桀骜与不甘,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那冰冷的绝望!
他的眼底,燃起了两簇幽暗的火焰!那火焰冰冷而炽热,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也带着向死而生的决绝!
林家?命运?天道?
我林云宸,偏不认命!
纵使前路是万丈深渊,是无间地狱,是粉身碎骨,我也要闯上一闯!
要么在痛苦中彻底湮灭,要么……就从这炼狱中,爬出来!
“福伯……”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种让福伯心头发颤的、异常平静的力量。
“少爷,老奴在!老奴在!” 福伯连忙应道,紧张地看着他。
“我……饿了。” 林云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家里……还有吃的吗?”
福伯一愣,随即眼中涌起巨大的惊喜和心酸。少爷知道饿了!这是好兆头!他连忙道:“有!有!老奴熬了点糙米粥,一直温在灶上!少爷你等着,老奴这就去端!”
看着福伯佝偻着、却因一丝希望而显得轻快了些许的背影蹒跚地走向隔壁充当厨房的破屋,林云宸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封入那死寂的冰层之下。
他需要力量。需要活下去的力量。需要……足以撕碎这一切不公的力量!
哪怕这力量,需要用无边的痛苦和血肉去换取!
夜深了。
呼啸的寒风从破败的窗棂和门缝中肆无忌惮地钻进来,卷走屋内最后一丝暖意。油灯的火苗被吹得剧烈摇晃,光影在斑驳的土墙上疯狂跳跃,如同鬼魅乱舞。
福伯蜷缩在炕尾的一张破草席上,裹着薄薄的旧棉絮,早已因极度的疲惫和担忧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眉头却依旧紧锁着。
林云宸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睁着眼睛,望着屋顶那被烟火熏得漆黑的、布满蛛网的椽子。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异常地平静,甚至……冰冷。
他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心神完全沉入识海,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卷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混元经》残卷,将意识全部集中在眉心处那枚温润的玉符虚影之上。
玉符的光芒柔和而稳定,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默默守护着他脆弱的神魂。他尝试着,用意念去轻轻触碰、沟通这枚神秘的祖传之物。
没有抗拒,没有阻碍。当他的意念触及玉符的刹那,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温润平和的暖流从中流淌而出,缓缓浸润着他受损的神魂和混乱的识海。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迎来了甘霖,灵魂的剧痛和眩晕感,在这股暖流的滋养下,竟然奇迹般地开始缓慢地减轻、消退!
这发现让林云宸精神一振!这玉符,是守护神魂的至宝!是他在那恐怖的《混元经》修炼中,唯一能依靠的屏障!
他贪婪地汲取着玉符散发出的温养之力,努力恢复着神魂的创伤。时间一点点流逝。当窗外的天色由最深沉的墨黑,转向一种带着死气的灰蒙蒙时,林云宸感觉自己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会崩溃的状态。
是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刺得肺腑生疼。眼神深处,那决绝的火焰再次升腾。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将意念投向那卷沉浮在混沌识海中的《混元经》残卷。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理解那浩瀚无边的经文,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在那段关于“混元塑体”的、如同自毁般的修炼法诀上。
“……引气于渊,发于九窍……聚于丹田,如星火燎原……”
“……破脉如裂帛,碎骨若碾尘……痛彻魂灵,方见混沌……”
法诀艰涩拗口,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恐怖的力量。林云宸摒弃所有恐惧,强迫自己牢牢记住这短短数百字的入门引气法门。
然后,他开始了。
按照法诀所述,他强行收敛心神,排除一切杂念(包括那无时无刻的剧痛),意念如同最细微的触须,沉入自己身体的至深处。
黑暗。
一片死寂的黑暗。
这就是他此刻内视的“身体”。经脉如同干涸枯萎、遍布裂痕的河床,窍穴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泉眼,骨骼脆弱不堪。这就是伪灵根废体的本质——先天不足,道基残破,如同一个四处漏风的破麻袋,根本无法容纳和炼化天地灵气。
然而,在那片死寂的黑暗最深处,在那仿佛连意识都要冻结的冰冷虚无之中,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悸动。
如同沉睡万古的火山,在厚厚的冰层下,传来的第一声沉闷的心跳。
微弱,却带着一种源自混沌初开、孕育万物的古老与厚重!
那就是潜藏在他血脉最深处、属于混元道种的、未被唤醒的混沌本源之气!
“找到你了……” 林云宸意念凝聚,如同无形的钩锁,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地刺向那黑暗虚无中的悸动源头!
轰——!!!
仿佛在灵魂深处引爆了一颗星辰!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乱、狂暴、充满了原始毁灭与创造气息的洪流,被他的意念强行从那虚无深处勾动、牵引了出来!这缕混沌之气细微得如同发丝,但其中蕴含的恐怖威能,却让林云宸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试图撼动泰山的蝼蚁!
“呃啊——!!!”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林云宸的每一寸神经!那缕细微的混沌之气,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顺着那意念的指引,蛮横无比地冲入了他丹田的位置!
丹田,修士储存、炼化灵力的根本所在!此刻,却像一个脆弱的皮球,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嗤——!
仿佛烙铁烫在生肉上的声音,在林云宸的意识中炸响!他感觉自己的丹田瞬间被洞穿、被点燃!一股无法想象的灼热和撕裂感,从丹田处轰然爆发,如同决堤的岩浆洪流,疯狂地涌向他那本就脆弱不堪、如同破麻袋般的周身经脉!
“噗!” 林云宸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煮熟的虾米,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薄被和冰冷的土炕!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球暴突,几乎要挤出眼眶!全身的肌肉、筋腱如同被无数只无形的手同时向不同方向疯狂撕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皮肤表面,无数细微的血管如同活物般凸起、扭曲、爆裂,渗出细密的血珠,瞬间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这痛苦,远超演武场上的冲击!远超识海撕裂的眩晕!这是从生命本源、从构成他存在的每一个细胞层面传来的毁灭剧痛!如同被亿万把钝刀,从内到外,一点点地凌迟、碾碎!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鲜血和内脏碎片。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疯狂摇曳,濒临熄灭。
“少爷!少爷!!” 林云宸喷血的瞬间,福伯就被惊醒。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让老人瞬间魂飞魄散!他连滚爬爬地扑过来,看到林云宸浑身浴血、身体扭曲变形、口中不断涌出夹杂着内脏碎块的污血,那模样凄惨得如同被剥了皮的野兽!
“天啊!我的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救命!救命啊!” 福伯肝胆俱裂,发出凄厉的哭嚎,不顾一切地想要抱住林云宸,却又怕加重他的痛苦,双手颤抖着悬在半空,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家少爷!求求你们了!开门!开门啊!”
他踉跄着扑向紧闭的房门,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拍打、撞击着那扇破旧的木门!
“开门!开门啊!执法堂的大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少爷!他快不行了!求求你们开开门,让老奴去找个大夫吧!求求你们了!” 福伯声嘶力竭的哭喊,在死寂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门外。
两名如同石雕般矗立的执法堂弟子,一个名叫林豹,一个名叫林虎,皆是林家旁支子弟,靠着些关系和资源堆砌才勉强达到炼气中期,平日在族中也是底层,如今得了看守“灾星”的差事,心中本就憋着一股邪火和鄙夷。
林虎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烦躁:“妈的,鬼哭狼嚎什么?晦气!”
林豹则侧耳听了听屋内那非人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还有那浓重无比的血腥味从门缝里透出来,冷笑一声:“哼,听这动静,里面那废物怕是活不成了。正好,省得我们再在这里喝西北风!家主说了,任其自生自灭!死了干净!省得污了我林家的地!”
“可是……这老狗叫得烦人。” 林虎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
“理他作甚?一个快死的老奴才,还能翻了天?” 林豹嗤笑,抱着膀子,眼神冰冷地看着那扇被福伯撞得砰砰作响、摇摇欲坠的破门,“叫吧,叫破喉咙也没用!死了正好一起埋了,省事!”
福伯的哭喊和撞击声,在两人冷漠的讥讽中,显得如此微弱和绝望。
屋内。
林云宸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沉浮。福伯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门外那冰冷的嘲讽,如同来自遥远世界的回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他几乎被剧痛撕裂的耳中。
绝望吗?
是的。
愤怒吗?
滔天!
但此刻,所有的情绪都被那毁灭性的剧痛淹没了。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灭世风暴中彻底解体的小船,正在被那狂暴的混沌之气撕扯成亿万碎片!经脉寸寸断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粉碎!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被痛苦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眉心深处,那枚一直默默散发着温养之力的玉符虚影,骤然光芒大放!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磅礴、都要精纯的温润之力,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轰然涌入林云宸濒临崩溃的识海和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