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重萧瑟的庭院,绕过回廊,青年引着众人来到府邸深处一处守卫森严的偏厅。厅门紧闭,门口肃立着四名身着半旧玄甲、眼神锐利如鹰的侍卫。他们身上带着风尘与血腥气,显然久经沙场,看向林玄等人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推开厚重的厅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混合着墨香和焦躁的气息扑面而来。
厅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一张巨大的、堆满了卷宗舆图的桌案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桌案后,一个身影正伏案疾书。听到开门声,那人猛地抬起头。
正是七皇子萧景琰。
仅仅数月不见,这位曾经意气风发、沉稳中透着锐气的皇子,已憔悴得几乎脱了形。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血丝,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下巴上冒出了杂乱的胡茬,身上的亲王常服虽还算整洁,却沾着几点墨渍和不明污迹,袖口甚至磨损脱线。他握笔的手背上,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虬结凸起,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林兄!秦先生!铁壮士!墨先生!”萧景琰看清来人,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调。他踉跄着绕过桌案,快步迎上,紧紧抓住林玄和秦越人的手臂。那双手冰冷,且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殿下!”林玄与秦越人同时行礼,触手所及的冰冷与颤抖,让他们心头一沉。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萧景琰语无伦次,仿佛要将积压的绝望与压力尽数倾吐,“孤…孤已是穷途末路!空有钦差之名,尚方之剑,却…却寸步难行!”
他松开手,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眼中是刻骨的愤怒与无力:“河洛府尹赵德全,严嵩门生!表面恭顺,背地里阳奉阴违!朝廷拨下的三十万石赈灾粮,经他手再拨至各县,十不存一!层层盘剥,中饱私囊!府库账目做得滴水不漏,全是‘损耗’!‘损耗’!”他抓起一本账册狠狠摔在桌上,纸张纷飞。
“孤派人去查!查粮的吏员‘失足’落水淹死了!查账的师爷‘突发急病’暴毙了!就连孤派去监督放粮的亲卫,也‘意外’遭遇流民冲击,重伤数人!”萧景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更密,“他们就是要困死孤!饿死河洛百万百姓!”
他猛地转身,指向墙上悬挂的河洛府舆图,手指点向府城之外几处被朱砂重点圈出的区域:“城防军指挥使王彪,皇甫嵩旧部!手握五千兵马,却以‘弹压流民暴动’、‘防备阴傀’为由,龟缩在城外大营,对孤的调兵手令置若罔闻!府衙的三班衙役,大半被赵德全掌控,听调不听宣!孤…孤现在能动用的,只有从京中带来的三百亲卫!三百人!要守城,要弹压随时可能冲击府衙的流民,还要…还要对付那些怪物!”
“怪物…”萧景琰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惊悸与茫然,他看向林玄和秦越人,眼神中充满了求助,“林兄,秦先生…那‘阴傀’…究竟是什么东西?力大无穷,不惧刀兵,触之即染瘟毒,被咬伤抓伤者,半日之内便…便化作同样怪物!孤的亲卫与之交手数次,折损数十精锐!弓箭射之,如中败革!刀斧砍之,伤口瞬间被黑气弥合!唯有斩下头颅或用烈火焚烧,方能彻底杀死!这…这绝非寻常瘟疫!这…这是妖魔!是厉鬼!”
这位自幼饱读诗书、深谙权谋的皇子,此刻面对这超乎理解、颠覆常理的恐怖存在,终于显露出了深藏的恐惧与无力。朝堂倾轧,他尚有手段周旋;灾民暴动,他尚可弹压安抚;但面对这种如同瘟疫般蔓延、刀枪不入、还能转化活人的“阴傀”,他所有的智谋与权柄,都显得苍白可笑。
“孤…孤真的…束手无策了!”萧景琰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那身象征亲王尊贵的常服,此刻只衬得他更加单薄无助。心力交瘁,内外交困。朝堂的明枪暗箭,地方势力的阳奉阴违,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困在这座孤城之中。而城外肆虐的“阴傀”与瘟毒,更是如同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死神之镰。这位肩负重任的皇子,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萧景琰压抑的喘息和窗外隐隐传来的流民哀嚎。河洛府城的困境,比萧景琰密信中描述的更加残酷、更加令人窒息。济世盟的到来,如同投入这绝望泥潭的石子,能否激起希望的涟漪,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