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那李瘸子就是被人坑了。他那厂子,本来做得好好的……”
“被谁坑了?”
“还能有谁?银行呗!说是给他贷款,哄着他扩大生产,等他把所有家当都投进去了,银行突然说贷款批不下来了……”
苏文清凑了过去,给说话的那个男人递上一根烟。
“大哥,你说的是哪个银行?”
苏文清开始了他的“狩猎”。
他不再去图书馆,而是每天泡在县城的各个茶馆和棋牌室。他知道,那些地方,才是信息真正的集散地。
他用给吴老虎记账时学来的本事,很快就成了棋牌室里最受欢迎的“记分员”。他话不多,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帮那些输红了眼的老头们记账、算账。
他听他们谈论家长里短,也听他们谈论县里的人事变动。
他在寻找一个网络。一个围绕着白谦,由利益和关系构成的网络。
他很快就找到了节点。他发现,县里好几家效益不错的厂子,都和白谦有信贷往来。而这些厂子的老板,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外来户”,在县里没什么根基。
苏文清开始有意识地接近这些人。
他用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去和他们“偶遇”。他会出现在他们常去的饭馆,点一碗最便宜的面条,然后“恰好”看到他们,过去打个招呼。
“张老板,我是瓦器厂吴老虎的朋友……”
起初,没人理他。但苏文清有一种惊人的耐心。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不卑不亢,只是混个脸熟。
终于,有一次,一个姓赵的老板在酒后对他吐了真言。
“小苏啊,你那个朋友吴老虎,可惜了。”赵老板拍着他的肩膀,“他就是太信那个姓白的了。”
“赵老板,”苏文清的呼吸停住了,“你也认识白谦?”
“何止认识。”赵老板冷笑一声,“县里做生意的,哪个不认识他?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那天晚上,苏文清知道了更多。他知道了白谦如何利用信贷审批的权力,巧妙地在那些民营企业家的账目上制造“陷阱”。知道了他是如何通过一个叫“宏业投资”的皮包公司,低价收购那些被迫倒闭的企业的资产。
“我们都知道有问题,但谁敢说?”赵老板压低声音,“人家上头有人。我们这些外地来的,能把生意做下去就不错了。”
苏文清知道,他需要证据。
他把目标锁定在了“宏业投资”。
那家公司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写字楼里,只有一间办公室。
苏文清在对面租了一间钟点房,用吴老虎给他买的那个军用望远镜,开始监视。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一连观察了五天。
他摸清了那家公司所有人的作息规律。他发现,每天晚上七点以后,公司里就没人了。
第六天晚上,他行动了。
他用一根从修车摊捡来的铁丝,捅开了那扇老旧的木门。这是他从一本侦探小说里学来的技巧。
办公室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苏文清的心跳得像打鼓。他知道这是在犯罪,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没有犹豫。
他想起了吴老虎。想起了他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地挥起拳头的样子。
吴老虎可以用他的方式保护自己。那么,自己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他。
他打开一个小手电筒,开始在文件柜里翻找。
大部分都是些没用的商业合同。他找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个账本。
账本里,详细记录了“宏业投资”与几家倒闭企业之间的资产交易明细。成交价格,低得令人发指。而在每一笔交易的旁边,都有一个潦草的签名。
——白谦。
苏文清把账本揣进怀里,像揣着一块烙铁。
他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白谦的办公桌前,看着那张干净整洁的桌面。
他拉开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沓照片。
照片上,是吴老虎。在酒桌上,在KtV里,在白谦的床上……吴老虎的脸,有时是迷醉的,有时是痛苦的,有时是……快乐的。
苏文清看着那些照片,手在抖。
他一直以为吴老虎是受害者,一个被城里人玩弄于股掌的“土包子”。
但现在,他看着这些照片,看着照片上吴老虎那沉溺其中的表情。他忽然明白了。
吴老虎,也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地,走进那个他渴望已久,却最终将他吞噬的世界。
苏文清慢慢地,一张一张地,把那些照片和账本一起,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走出那栋写字楼的时候,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他知道,他拿到的,是能毁灭白谦的证据。
但同时,也可能是能彻底毁灭吴老虎的证据。
他站在无人的街头,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手握别人命运的、冰冷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