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木勺,转过头,那双在黑夜里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能看穿赵铁蛋所有的心事。
“至于罪过……”她笑了笑,“这天底下,庄稼长在地里,鱼儿游在水里,鸟儿飞在天上,都是各走各的路,各认各的命。一棵向日葵,非要去长在背阴坡,那是跟自个儿过不去,是苦。可你要是问它有罪没罪,那得去问老天爷,问咱这些土里刨食的人,没用。”
赵铁蛋的心,像是被这番话说得松动了一块。
“可是……可是我……”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春花,我对不起她和孩子,我还……我还嫉妒,我恨……我快被这些念头逼疯了。”
“那是你的井里,水满了,要溢出来了。”刘三奶说得很平静,“水满了,是好事,说明你这口井不是口枯井。可你要是不想个法子,把水舀出去些,或者把井挖得再深些,那迟早要把自家的田给淹了。”
她指了指赵铁蛋的心口:“你这口井,挖得还不够深。”
“我该怎么办?”赵铁蛋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问。
刘三奶站起身,走到院子的一角,从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上,掐下两片叶子,递给赵铁蛋。
“嚼了。”她说。
赵铁蛋接过来,放进嘴里。一股极苦、极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上炸开,苦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苦吧?”刘三奶问。
赵铁蛋点点头。
“等这股苦劲儿过去了,你再尝尝,嘴里是不是有回甘?”
赵铁蛋忍着那股苦味,过了一会儿,果然,一股清甜的、草木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慢慢地泛了上来。
“人这一辈子,跟嚼这叶子一个道理。”刘三奶说,“谁都得尝点穿心烂肺的苦,才能品出那么一丝半点儿的回甘,你现在,就是在尝那口最苦的。”
她拍了拍赵铁蛋的肩膀。
“我的儿,”她的声音还就像小时候安慰他一样,“你是个好孩子。你心里的那点火,别让它把你自个儿烧成灰,也别让它去燎了别人家的房,你就让它在心里亮着,当一盏灯。”
“一盏灯?”
“对,”刘三奶看着天上的月亮,悠悠地说,“天黑了,路不好走。心里有盏灯,至少,不会让自个儿摔进井里。”
赵铁蛋没再说话。
他坐在那口老井旁,把那两片叶子,连同那股穿心的苦和最后的回甘,一起咽了下去。
他觉得,心里那团烧得他日夜不宁的火,似乎没有那么烫了。它还在,但它慢慢地、慢慢地,沉了下去,变成了一盏只照亮方寸之地的……灯。
当他离开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