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上门的是镇上粮油店的米老板,那个以前见了他总是点头哈腰的胖子,今天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老虎啊,不是叔不讲情面,”米老板坐在那张吴老虎曾经用来拍板的办公桌对面,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厂里工人的伙食费,你可压了我三个月了。你看,这都快过年了,我这也得给手下人发工钱不是?”
“米叔,你容我几天。”吴老虎递过去一支烟,声音干得像砂纸,“现在厂里的账,都封着。”
“我容你,谁容我啊?”米老板没接烟,“老虎,你别怪叔说话难听。你现在得罪了马瘸子,厂子又被人砸成这样,这生意……怕是不好做了吧?我这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
送走了米老板,卖高岭土的料老板又来了。话说的客客气气,但意思一模一样:还钱。
吴老虎心里那股邪火,又蹿了起来。他想骂人,想掀桌子,想告诉他们,我吴老虎还没倒!可他看着对方那张写满了“现实”的脸,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他确实是没钱了。
最让他憋屈的,是晚上回家吃饭。
饭桌上,他爹吴卫国一言不发,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呛得人眼疼。他娘则不停地给他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军儿,多吃点,人是铁饭是钢……”
“别夹了!”吴老虎烦躁地把筷子一放,“吃不下了!”
“你这孩子,咋说话呢?”他娘的眼圈又红了。
“就他妈这么说话!”吴老虎站起身,“这日子,还能过吗?!”
“过不了,你就去死!”吴卫国终于开了口,他把旱烟锅在桌上重重一磕,“没本事撑起这个家,就有本事在家里横!吴老虎,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我是废物!”吴老虎的眼睛也红了,“我他妈就是个废物!我把厂子搞垮了!我把兄弟气走了!我连我爹都得罪了!行了吧?!”
他摔门而出,骑上那辆落满灰尘的摩托车,一拧油门,冲进了瓦盆村冰冷的夜色里。
他在村里没头苍蝇一样地乱转。路过赵铁蛋家,屋里亮着灯,能看见人影在窗户上晃动。他知道,铁蛋肯定在。可他没脸去敲那扇门。
路过苏家,那扇熟悉的木门紧闭着,院里一片漆黑。他知道,苏文清在里面。可他,更没脸去。
他像个孤魂野鬼,最后停在了村口的小卖部。
“富贵,拿酒。”他把一张皱巴巴的票子拍在柜台上。
王富贵看着他胡子拉碴、两眼通红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虎哥,你……少喝点吧。”
“废他妈什么话!拿酒!”
王富贵不敢再多说,拿了两瓶最烈的老白干。
吴老虎就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对着瓶嘴,一口一口地灌。冰凉的酒,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喉咙,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虎哥,”王富贵还是没忍住,在他旁边蹲下,“厂子的事……我听说了。你别急,总有办法的。”
“不知道。”吴老虎又灌了一大口酒,“没路可走了。”
是的,没路可走了。他把所有能走的路,都亲手给堵死了。
就在这时,村里那个神神叨叨的张兽医,背着个药箱子从旁边经过。看见吴老虎,他停下脚步,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老虎啊,”他压低声音,“我看你最近,印堂发黑,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滚!”吴老虎连眼皮都没抬。
“哎,你别不信,”张兽医也不生气,“你们家祖坟的风水,我早年看过,好得很。你这运势,不该是这样的。肯定是沾了邪气。要不……你去镇上庙里拜拜?求菩萨给你化解化解?”
“我化解你妈!”吴老虎抄起一个空酒瓶就想扔过去。
张兽医吓得一溜烟跑了。
吴老虎看着张兽医的背影,啐了一口,嘴里骂道:“神经病。”
可“去庙里拜拜”这几个字,他却记住了。
他不是信这个。他觉得这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可是,现在除了这些玩意儿,他还能信什么呢?信自己?他自己已经是个笑话了。信兄弟?兄弟被他亲手打走了。
那天晚上,他又喝多了。在梦里,他看见苏文清站在一片芦苇荡里,冲他招手。他想走过去,脚下却变成了烂泥,怎么也拔不出来。苏文清的脸,渐渐变得模糊,然后消失了。他急得大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经过几天的颓废后,吴老虎还是想通了,他还是决定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新窑炉的建设中。
而林福来,则承担起了另一项更重要的任务——找到马瘸子。
他知道,靠警察广撒网地去捞一个心存戒备的老江湖,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必须主动出击,找到马瘸子的软肋。
“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林福来对着吴老虎和左向阳分析道,“他总有他在乎的人,或者他在乎的事。我们得把他逼出来。”
“他在乎什么?”吴老虎皱着眉,“那家伙六亲不认,除了钱,他还在乎什么?”
“不,他还在乎一样东西。”林福来笃定地说,“他在乎他的‘名声’和‘地盘’。”
“一个跑路的老大,在江湖上是会被人看不起的。他一定还会偷偷关注县城里的动静,尤其是他过去那些生意。”林福来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几个点,“赌场虽然被我们端了,但他还有别的生意,比如……收破烂的那个场子。”
“你是说……”左向阳说。
“对!”林福来点头,“他那个破烂场,是他最早的根基,也是他销赃和藏匿一些东西的老巢。他跑得再远,也一定会留下心腹看管。只要我们动了他的‘根’,就不怕他不露头!”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主角团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几天后,吴老虎找到了孙响亮。
在“龙虎豹录像厅”那间已经落满灰尘的办公室里,两个曾经的死对头,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孙老板,”吴老虎开门见山,“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太张狂,抢了你的生意。”
孙响亮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现在,马瘸子跑了。他不仅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吴老虎看着他,“他留在县城的那个破烂场,你有没有兴趣?”
孙响亮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帮你,把那个场子盘下来。”吴老虎继续说道,“我手下有兄弟,有人力,可以帮你把原来那些看场子的小混混都‘请’走。而你,有脑子,有人脉,知道怎么把那些废铜烂铁变成钱。”
“你图什么?”孙响亮警惕地问。
“我什么都不图。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接手场子后,把所有关于马瘸子的账目和线索,都留下来,交给警察。我吴老虎,就是要让马瘸子在县城里,连一根草都留不下!我要让他变成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成交。”最终,他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县城里暗流涌动。
一个傍晚,吴老虎带着左向阳、祝大个,还有十几个从瓦器厂挑选出来的、最孔武有力的年轻工人,开着两辆拖拉机,直接堵在了废品回收场的门口。
场子里,马瘸子留下的三四个心腹小混混正在喝酒吹牛,看到这阵仗,当场就懵了。
“吴……吴老虎?你想干什么?”为首的一个色厉内荏地喊道。
吴老虎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从今天起,这个场子,换老板了。你们几个,拿着钱,滚。永远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那几个小混混看着满地的钞票,又看了看吴老虎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壮汉,咽了口唾沫。他们知道,今天这事,没得商量。
最终,为首的那个颤抖着手,捡起了地上的钱。
“虎哥……我们……我们这就走。”
当晚,孙响亮就开着一辆小货车,来到了回收场。他看着眼前这座垃圾山,脸上露出兴奋光芒。
第二天,一块崭新的、巨大的招牌,就被挂在了回收场的大门口,上面写着七个大字:
“响亮再生资源回收站”
回收场,正式易主。
孙响亮,利用他的商业头脑,迅速地将这个场子“洗白”,办理了正规手续,变成了“响亮再生资源回收站”,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这个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像风一样,传到了正在外地躲藏的马瘸子的耳朵里。
“吴老虎……孙响亮……好!好得很!”
在一个阴暗的出租屋里,马瘸子捏碎了手中的酒杯。他知道,这是吴老虎在向他宣战,在刨他的根。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回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同时,拿回藏在那个场子里,最要命的东西,一本记录了他所有黑色交易的旧账本。
这个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像风一样,传到了正在外地躲藏的马瘸子的耳朵里。
“吴老虎……孙响亮……好!好得很!”
一个星期后,深夜。
响亮再生资源回收站里,一个鬼祟的人影,正在翻找着什么。他似乎在寻找一本被藏起来的旧账本。
当他拿到账本,准备离开时,回收站里所有的灯,瞬间大亮!
吴老虎、左向阳、赵铁蛋,还有孙响亮,以及十几名早已埋伏好的警察,从四面八方将他团团围住。
那个前来偷账本的,不是马瘸子本人,而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人赃并获。
通过这本账本和这个心腹的指认,警方终于掌握了马瘸子多年来涉黑、赌博、销赃、甚至可能与更早案件有关的完整证据链。
最终,在一个月后,走投无路企图从边境小路潜逃的马瘸子,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警方成功抓获。
当吴老虎从老警察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时,瓦器厂那座崭新的“龙窑”,刚刚完成了最后的封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