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油头粉面、眼神空洞、像个假人一样的男人,竟然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厌恶。
拍摄开始了。
摄影师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年轻男人,说话带着一股半生不熟的港台腔。
“来来来,新郎,看这边!”他指挥着,“哎,对!表情!表情开心一点嘛!结婚哎,不是上坟!”
赵铁蛋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结果笑得比哭还难看。
“哎呀,新郎你不要像个木头一样嘛!”摄影师有些不耐烦了,“放松!想象一下,你抱着的是你最心爱的女人!”
心爱的……女人?
赵铁蛋的脑子里空白。
“新娘靠近一点!把头靠在新郎的肩膀上!对!甜蜜一点!手!新郎你的手!搂着新娘的腰啊!”
赵铁蛋伸出手僵硬地放在了春花那因为穿了婚纱而显得格外粗壮的腰上。
春花幸福地把头靠在了他坚实的肩膀上。
而赵铁蛋却感觉自己像在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只能盯着前方,盯着照相机镜头后面那块白色的背景布,让自己的大脑停止思考。
但越是这样,那些不该出现的画面,就越是疯狂地往他脑子里钻。
他想起苏文清。
想起苏文清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时,那小心翼翼抓着他衣角的手。
想起苏文清在麦地里,因为割麦而累得满头大汗,脸颊通红的样子。
想起那个雨夜,在晒麦场的帐篷里,两个人光着上身,裹在同一条军用毛毯下,那种近在咫尺的温热……
“新郎!看我这里!眼神!眼神要有爱!”摄影师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赵铁蛋的眼神,穿过了春花的肩膀,穿过了那个喋喋不休的摄影师,穿过了照相馆里虚假的灯光和背景布,飘向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不行不行!这个表情太僵了!”摄影师终于放弃了,他挠着头,想了想,拿出一本样册。
他指着上面一张照片,说:“来来来,我们换个姿势!拍一个最流行的!新郎从后面,抱着新娘,下巴轻轻地,靠在新娘的肩膀上,眼睛看着远方,做出那种……对,憧憬未来的样子!”
这成了压垮赵铁蛋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被迫地走到春花身后。他闻到她头发上,那股廉价发胶刺鼻的味道。
他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腰。
他把自己的下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个姿势太像一个拥抱了。一个充满了保护意味的的拥抱。
他想象着如果此刻,他怀里抱着的是那个瘦削单薄的身体……
“好!就是这个感觉!别动!”摄影师兴奋地喊道。
“咔嚓!”
闪光灯亮起,将这一瞬间,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一个月后,当他们拿到那本镶着金边的婚纱照相册时。
春花会幸福地把那张两人拥抱在一起的照片,指给所有来道贺的亲戚朋友看。
“你们看,铁蛋他多疼我。”
照片上,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而她身后的那个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下巴亲密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眼神却穿过了镜头,望向了无人知晓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