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解释,但苏文清没有继续追问。
“虎哥,我挂了。”
“等等。”吴老虎叫住他,“文清,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有我在,没人能真正伤害你。”
这句话说得很重,像是在对苏文清,也像是在对自己。
苏文清挂了电话,站在昏暗的电话亭里。
夜风很凉,吹得电话亭的玻璃门咯吱作响。远处的霓虹灯一闪一闪。
三天,吴老虎要三天时间。
可是三天能解决什么问题?
苏文清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他想起父亲匆忙写就的那封信,想起邓麻利闪躲的眼神,想起吴老虎欲言又止的话语。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村里出大事了,而这件事跟他有关。
很可能是关于他和吴老虎的传言。
在这个保守的村庄里,这样的传言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苏文清停下脚步,仰望着夜空,星星很少,被县城的灯光遮蔽了大半。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看星星时说过的话:“文清,做人要像星星一样,即使被乌云遮蔽,也要坚持发光。”
现在,乌云来了。
而他,还能发光吗?
回到宿舍,苏文清发现室友小王还没睡。
“文清,你去哪了?”小王坐在床上看书,“我以为你睡了。”
“出去透透气。”苏文清强装平静地爬上床。
“你最近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小王放下书,“是不是想家了?”
“没有,就是有点累。”
“累什么?考试都结束了。”小王笑了,“我看你是想你家那个姑娘了吧?上次回来你不是说村里有个很漂亮的老师吗?”
苏文清愣了一下,小王说的是周桂花,但现在提起这个,只让他感到更加苦涩。
“没有的事。”
“别不好意思嘛。”小王凑过来,“男人嘛,总得找个媳妇。你长得这么清秀,学习又好,那个老师能看不上你?”
清秀,这个词让苏文清想起村里人的窃窃私语,从小到大,总有人说他长得像姑娘,声音也软。以前他不在意,现在却觉得这是诅咒。
“小王,你觉得……一个男人长得太清秀,是不是不好?”苏文清忽然问。
“怎么会不好?”小王奇怪地看着他,“你看那些电影明星,哪个不是长得好看的?现在的姑娘就喜欢你这样的。”
“可是村里的人……”
“村里的人懂什么?”小王不屑地说,“土包子一个,见识短浅。文清,你别听他们瞎说。”
苏文清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心里的恐惧。
那天夜里,苏文清失眠了。
他想起父亲第一次教他写字的情景。那时他刚七岁,手还握不稳毛笔。父亲手把手地教他,一笔一画都要求严格。
“文清,字如其人。你的字写得好,人品就不会差。”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可现在,那个一辈子要脸面的老人,却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羞辱?
他想起母亲程小芳,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晚上还要在油灯下给全家人缝补衣服,她最怕的就是别人说苏家的闲话。
“文清,咱们家穷,但不能让人看不起。”母亲总是这样叮嘱他。
现在,全村人都在看不起苏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苏文清眼泪悄悄流了下来。
第二天,苏文清在县城的新华书店里待了一整天。他不敢回宿舍,怕室友看出他的异常。
书店里很安静,偶尔有人翻书的声音。苏文清随手拿了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想起保尔·柯察金的那句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
可是现在,他觉得生命都失去了意义。
下午的时候,苏文清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记起几个月前,吴老虎曾经在河边对他说过:“文清,你跟那些粗坯不一样。你有文化,有想法,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
当时他还有些得意,觉得吴老虎真的把他当朋友。现在想来,那些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还有那次在瓦器厂,吴老虎让他帮忙设计产品包装。两人坐得很近,讨论着设计图案。吴老虎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他当时脸红了,急忙缩回手。
吴老虎当时笑了:“你这小子,脸皮真薄。”
苏文清越想越害怕。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保守的村庄里,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毁灭一个人的武器。
傍晚时分,苏文清回到学校。门卫老张看见他,主动打了个招呼。
“小苏,怎么没回家?”
“家里让我多待几天。”苏文清勉强笑了笑。
“那也好,正好复习复习功课。”老张看了看他,“你怎么瘦了?没生病吧?”
“没有,就是天热没胃口。”
老张是个热心人,从传达室里拿出一包饼干:“拿着,别饿着。年轻人要好好吃饭,身体是本钱。”
苏文清接过饼干,眼圈有些红,在这个陌生的县城里,一个陌生老人的关怀,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谢谢张大爷。”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孩子。”
回到宿舍,苏文清坐在窗边,看着远方的夕阳。
太阳西下,把整个县城染成金黄色。远山如黛,近水如镜。这样的美景,在平时会让他产生画画的冲动。但现在,他只感到深深的孤独。
他想起童年时和赵铁蛋一起在河边看夕阳的情景。那时的赵铁蛋还很瘦小,总是默默地保护着他。
“文清,你以后想做什么?”赵铁蛋曾经这样问他。
“我想当画家,画遍天下的美景。”他当时这样回答。
“那我就当你的保镖,保护你不被坏人欺负。”
那时他们以为,只要互相保护,就能对抗全世界。
现在,赵铁蛋在哪里?他知道发生的事情吗?他还会保护自己吗?
夜色渐浓,宿舍里只剩下苏文清一个人,小王早就回家了,整栋楼都很安静。
苏文清拿出纸和笔,想给家里写封信。但提起笔,却不知道写什么。
问候?父母现在正在承受煎熬,哪有心情看他的问候。
解释?他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最后,他只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儿想回家。”
写完,他又把纸撕了。
现在回家,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既然父母选择了这样保护他,他就应该配合。
至少,要等吴老虎兑现承诺的那一天。
苏文清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些水渍形状奇怪,像是预言,预示着他命运的走向。
三天,还有三天,三天后,他就能知道真相了。
无论那个真相有多么残酷,他都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