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应着。
他看着妹妹因为一双新鞋而高兴的脸,却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只能在窑厂里,守着一炉炉的窑火,等待着一封封越来越短的信,和信里那些他越来越看不懂的诗。
他到底能守护住什么呢?
而对苏文清来说,周一到周五的县一中,是用书本和习题册砌起来的围墙。
他把自己藏在这座围墙里,安全,但也孤独。
他是班里最特殊的存在,成绩名列前茅,尤其是语文和历史,连老师都时常惊叹于他超乎年龄的见解。但他从不主动回答问题,也从不参加课间的追逐打闹。
他就像教室角落里的盆栽,与周围的野草格格不入。
宿舍是另一个战场。
他是整个宿舍楼里,唯一一个来自农村的学生,他的床铺永远是宿舍里最干净整洁的,被子叠得像部队里的“豆腐块”,这是赵铁蛋教他的。
但他那双旧布鞋,和他那个旧脸盆,在其他同学那些时髦的运动鞋和崭新的塑料制品旁边,显得寒酸。
舍友们大多是县城里的干部子弟或工薪家庭的孩子。他们不欺负他,但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时时刻刻都在刺着他敏感的神经。
他们会当着他的面,讨论着周末又去哪里下了馆子,看了什么新的录像带。苏文清从不插话,只是默默地把头埋进书里。
他唯一的慰藉,是每周二下午的美术兴趣小组。
指导老师是刚从美院毕业的年轻人,他很欣赏苏文清的才华。
在画室里,苏文清才能真正地呼吸,他可以一整个下午都不说一句话,他沉浸在炭笔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中。他画远处的山,画窗外的树,画石膏那样沉默的表情。
但有时候,他会不受控制地在画纸的角落里,画下一个宽阔结实的后背,或者一双在棋盘上移动的布满茧的手。
他又收到了赵铁蛋的来信。
信里,赵铁蛋还是问他,最近是不是很忙,为什么回信慢了。还说,窑厂新烧了一批天青色的釉,等他放假回去,给他挑最好看的留着。
苏文清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信纸的边角都起了毛。
他提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赵铁蛋描述他现在的生活。他没法告诉他,自己每周六,都会去另一个男人的院子里下棋。
周五的最后一节自习课,班里的同学开始变得躁动。他们在悄悄地讨论着周末的计划。
“喂,听说今晚‘夜来香’有新的港片看,去不去看?”
“去啊!我爸给了我十块钱零花钱呢!”
苏文清听着这些对话,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他把吴老虎送他的那本《西方美术史》,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的最里层。
他知道,明天又是周六了。
他要去赴一个让他无法抗拒的约会。
走出校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他看到吴老虎的摩托车,又像往常一样,嚣张地停在了不远处那棵杨树下。
吴老虎没有过来,只是远远地对他抬了抬下巴。
苏文清的脚步停了一下。
他看到几个同班的男同学,正对着吴老虎和他指指点点。
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无非就是“苏秀才又被他那个社会上的大哥接走了”之类的话。
以往,他会觉得无地自容,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今天,他看着那些同学的脸,又看了看远处那个靠在摩托车上耐心等待的身影。
他忽然觉得,那些议论和嘲笑,好像没有那么刺耳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束光源,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