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老虎,还赖着不走,晒得瓦盆村的土路直冒白烟。
宋裁缝坐在自家铺子门口的阴凉里,手里捏着个纳了一半的鞋底,针线在指间慢悠悠地穿梭。他的铺子在村头,正对着那条通往地里的土路。这个点,下湖的男人们该回来了。
他嘴上说是为了“敞亮”,好做活计,其实他心里头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
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还夹着铁器碰撞的闷响。宋裁缝抬起头,眯了眯眼。
花石头光着膀子走在最前面,后背被日头晒得黑红油亮,汗珠子顺着脊梁沟,一颗一颗地往下淌。他肩上扛着锄头,走路一摇一摆,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牛劲儿。
宋裁缝手里的针停了。
花石头是个憨人,脑子一根筋,可偏偏命好,娶了个能干的媳妇,儿子都会满地跑了。村里人都说,那是傻人有傻福。
“哎呀妈呀,热死俺了!”花石头经过裁缝铺,看见宋裁缝,咧开大嘴嘿嘿一笑,“宋师傅,你咋不下湖?地里活儿都干完了?”
“俺这有活计。”宋裁缝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底上,不敢再看。
花石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了。宋裁缝等他走远了,才偷偷抬眼,看他的后影。宽肩膀,窄腰身,两条腿走得飞快。
针尖不留神扎进了食指的指肚。
“嘶——”宋裁缝倒吸一口凉气。
他赶紧把手指塞进嘴里,一股子铁锈味儿。
又有脚步声。这回是祝大个,和左向阳一起。
祝大个人如其名,一米八的个头,虎背熊腰。左向阳当过兵,身板挺得笔直,走路都带风。
他们说话的时候,宋裁缝的眼睛又不受控制地瞟了过去。左向阳的胳膊上有道疤,像条蜈蚣。祝大个的胸膛上汗毛浓密,在阳光下闪着光。
“宋师傅!”左向阳忽然叫他,“我那件军装,啥时候能改好?”
宋裁缝一激灵,手里的针差点掉了。
“明、明天就好。”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急,你慢慢弄。”说罢便和祝大个继续往前走。
宋裁缝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后背的褂子都湿了。
他正想起身去后院打口井水洗把脸,眼角余光又瞥见两个人影。
是韩木头,他没光膀子,穿着件旧汗衫,正低着头在自家院子里捣鼓木头。隔着段距离,都能听见声音。
在他家门口那条路上,江小翠端着个碗,慢悠悠地走着。她没往韩木头家去,可那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院里瞟。
宋裁缝心里跟明镜似的。前两天,韩木头给江小翠家修床,天黑透了才出来。这事儿,孟桂香的嘴巴像个漏斗,早就在村里传开了。
他看着韩木头的背影,又看了看江小翠遮遮掩掩的样子,心里头说不上是啥滋味。
一个被村里人当成“窝囊废”的男人,一个被当成“花瓶”的女人……他想,这两个人,能行吗?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低下头,想继续手里的活儿,可那根扎了手的针,怎么也捏不稳了。
他正心烦意乱,一个大嗓门在耳边炸响。
“宋裁缝!”
是段玉莲。她挑着豆腐担子,脑门上全是汗。
“玉莲,咋了?”
“俺想让你帮俺改件衣裳。”段玉莲放下担子,一屁股坐在铺子门口的小凳上,拿草帽扇着风。“这件腰身太肥了。”
她拿出一件蓝布褂子。宋裁缝接过来看了看,确实大了一圈。
“行,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