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木头(1 / 2)

九月的秋老虎,还咬人。晒得瓦盆村的土路直冒白烟,玉米叶子都干得打了卷。

自从钱麻子折了,一下就把村里憋了三年的那股子闷气给吹散了。大队部门口那帮老娘们,说话的声儿都大了不少。

就韩木头家院子,还是跟个闷葫芦似的,一点动静没有。

可今天,这葫芦里着了火。

韩木头蹲在院当间的灶膛前头,面冲着火,一动不动。他手里攥着一沓纸,那纸被手心的汗洇得又软又黏,像是贴在骨头上的狗皮膏药。钱麻子的账,三年的。

他儿子韩小柱蹲他旁边,仰着脸看他。小柱的眼珠子干净,就是看啥都慢半拍。他不知道爹手里的是啥,但他觉着,爹身上那股让他害怕的死气,今儿淡了。

韩木头没搭理儿子。他把那沓纸一张一张地揭开,抚平,看一眼上头的红手印,就松开手,喂给火吃。

火舌头一卷,纸就没了,变成黑蝴蝶,飞两下,就成了灰。

最后一张烧完,他站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又长又浊,像是把肺里积了三年的霉菌都给吐了出来。

他转身回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的木箱子。

箱子有锁。他拿钥匙打开,一股子老桐油的味儿冲了出来。这是他当了二十年木匠的魂。箱子里是他的家伙,刨子、凿子、墨斗、锯子,都用油布包着。他揭开布,拿起一把刨子,用大拇指的肚儿在刃口上轻轻过了一下。

一道血口子,立马见了红。

他把指头塞进嘴里,尝到了一股子铁腥味。

第二天,韩木头在自家门口支了个摊子。他不吆喝,就那么坐着,像一截木头,手里拿着活儿。

赵铁蛋从瓦器厂回来,看见了。他把自行车一撂,蹚着土就过来了。他看着韩木头脚边一条修好的板凳,凳子腿儿用一块新木头补上了,接口的地方严丝合缝,用手摸,平得像原来就长在那儿一样。

“木头哥。”赵铁蛋递过去一根烟。“厂里刚开张,乱七八糟的活儿多,你要不嫌弃……”

韩木头接过烟,夹在手上没点。他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这事儿传到吴老虎耳朵里时,他正在“常来饭店”跟人喝酒。邓麻利跑运输回来,一进门就嚷嚷:“老虎,韩木头出山了!那手艺,乖乖!”

吴老虎夹了口菜,没当回事儿。“一个木头疙瘩,能弄出个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把这事儿记下了。

江小翠正烦着呢。二十四了,爹妈整天在她耳边念叨。她把碗一放,“我出去转转。”

她不想听。沿着村里的土路走,秋风里都是苞米秸秆的味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韩木头家门口。

她本来是要直接走过去的。一个傻子,一个窝囊废。村里人背后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