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虎还是村里的风云人物,他又买了辆新摩托,嘉陵125,每天轰轰地在村里转。后座常常载个姑娘,不是本村的。
有一次在供销社门口碰见了,苏文清在买纸笔,吴老虎在买烟。
“苏秀才。”吴老虎打招呼,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苏文清应了声。
“还画画呢?”
“画。”
“画人不?”吴老虎笑了,“我给你当模特,不收钱。”
旁边的售货员也笑了。苏文清没说话,拿了东西就走。
出门时听见吴老虎在跟售货员说:“这人就是怪,大男人画什么画。”
后来赵铁蛋要结婚了。
对象是邻村的姑娘,挺壮实的,俩人是相亲认识的。姑娘她爹也在那儿干活。
办喜事那天,苏文清去了,随了五块钱份子。在账房先生那儿登记时,手有点抖。
“苏家文清,五元。”账房先生念出来。
吴老虎也来了,随了二十。他坐在上席,跟新郎官称兄道弟,两人喝了不少酒。
新娘子出来敬酒时,吴老虎起哄让亲个嘴。赵铁蛋不肯,他就带头喊:“亲一个!亲一个!”
最后赵铁蛋还是亲了,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大家都笑,都鼓掌。
苏文清吃席的没去,他走得早。路上碰见周桂花。
“文清。”周桂花叫他。
“嗯。”
“你怎么走了?一会儿还有节目呢。”
“我还有事。”
“什么事啊?”周桂花追问。
他没回答,走了。
他让桂花带话给铁蛋。
再后来秋天来了。
河水浅了许多,河湾那里露出大片河床,石头上有青苔,滑溜溜的。
苏文清又去了一次,这次是真的画画。他画了一下午,画了七八张,都是风景。
有一张画得特别好,是夕阳下的河湾,水面金光闪闪,柳树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安静,美。
他把这张留下了,其他都扔了。
回家路上,他想起吴老虎说的话,“要不让哥教教你,啥叫真正的男人?”
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不是,从来都不是。
冬天,父亲的病更重了。
咳嗽咳得厉害,有时还咳血。母亲急得直掉泪。
“去医院看看吧。”她求父亲。
“看啥看。”父亲说,“没那闲钱。”
苏文清想说什么,最后没说,他知道家里的情况。
他开始给人画像赚钱,五毛钱一张,主要是画遗像。村里老人过世,家属会拿着老照片来找他。他照着画,画得很像。
有一次画完,那家人哭了,说太像了,就跟活着似的。
他们多给了他一块钱,他没要。
“应该的。”他说。
其实他想说,画得再像也没用,人死了就是死了,画只是画。
春节前,吴老虎出事了。
他在镇上跟人打架,把人打伤了,对方报了警,最后还是被抓走了。
村里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活该,早晚要出事,有人说他仗义,是帮朋友出头。
苏文清没参与议论,他在家画画。
画的还是那个河湾,不过这次是冬天的河湾,结了冰,白茫茫的。
画到一半,赵铁蛋来了。
“文清。”
“铁蛋哥。”
“听说你给人画像?”
“嗯。”
“能不能……”赵铁蛋挠挠头,“能不能给我画一张,想留个纪念。”
“能。”
“多少钱?”
“不要钱。”
“那哪行。”
“就不要钱。”苏文清说,“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就来。”
赵铁蛋走后,他继续画。画完了,他在画的右下角签了名:苏文清,一九九四年正月。
这是他第一次在画上签名。
那年正月十五过后,吴老虎回来了。
听说是赔了钱,又托了关系,才放出来的。他瘦了不少,头发也剪短了。
在里面那几十天,他想了很多事。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苏家的院墙外。
他停下脚步,隔着一道篱笆,往里看。
他今天没有穿那件碍眼的白褂子,而是一身灰扑扑的旧棉袄,显得单薄。
吴老虎就那么站着,在寒风里,看了很久。
他想起了那幅画,《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