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黄明远,刘三奶又一个人坐在小马扎。
她心里却不像先前那么静了,黄明远的话,像一颗小石子儿,在她心里那潭死水里,一圈圈地散开了。
她低头看着膝,喃喃自语。
夜深了,她却睡不着。
人群中的锣鼓喧天,梳妆后的油脂彩味儿,台上的水袖翻飞,台下的金针银线,一句句唱词,一幕幕重逢,一场场离别,一声声轻叹,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来了。
她哼了两句,声音沙哑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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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村头的大喇叭没放《东方红》,却传来了村长的大嗓门,“喂,喂,各位乡亲注意了啊,刘三奶要在家里开班收徒弟了,想学认花子的、学针灸的、学绣花的,还有想学唱戏的,下午放了学、下了工,都可以去三奶家报名啊。”
“再重复一遍……”
消息像往热油锅里撒了一把盐,整个村子都炸开了。
浑身有使不完劲的吴老虎第一个冲到刘三奶家,“三奶,你真要收徒弟?”
刘三奶正在院子里翻晒花子,“喇叭都喊了,还能有假?”
“那我能学不?我学针灸!”
“你?”刘三奶这才抬头瞥了他一眼,“你那手跟抓痒耙子似的,能捏得住针?先给我坐那儿,把这簸箕里的甘草捡干净,能坐住一个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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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连平时不怎么出门儿的陈小麦也来了。
戴着眼镜的陈小麦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三奶,我……我想学针线,纳鞋底……”
刘三奶看着院儿里,浑浊眼,直了身,那常年有些佝偻的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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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蹲在锅屋灶台边,穿不透鞋底子,花花在柴火垛里趴着。
“使劲儿,针得穿透鞋底子。”
“我不学了!”她把鞋底扔在地上。
三奶也不生气,捡起鞋底,慢慢地穿针引线:“学啥都不容易,你觉得读书容易?”
然后三奶从怀里掏出那张药方,“远志、茯苓、酸枣仁……”
“这是治失眠的。”三奶说,“我会纳鞋底,会掐花子,会配药,你会读书,各有各的本事。”
“不过,”三奶又说,“多学一样总没坏处。”
她声音洪亮,“想学就得吃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可不管。”
“不怕苦。”小麦嘟囔。
“成,那就从今儿个起,打起精神。”
她转身进屋,把那个红木箱子搬到院子当间,用一块干净的棉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里面的每一件物什,一把剪刀,几卷丝线,一张发黄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