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墨琛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唇上，左手依旧按着胸口的刀疤，那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五年前他在手术台上醒来，医生说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心脏旁边的动脉瘤被成功切除，只是留下了这道永远消不掉的疤。当时他只觉得幸运，直到此刻看见苏暖手臂上的针孔，才突然明白——哪有什么奇迹，不过是有人用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把他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怕吗？”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怕你用这么多针孔换来的，其实根本不是你想的样子。”
苏暖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掌心那道蜿蜒的血线。那血迹已经开始干涸，变成了暗沉的红褐色，像一条凝固的河流。她想起糖糖出生时因为早产住在保温箱里，每天的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她白天上课，晚上去打工，周末就去献血站——那里的护士都认识她了，每次见她来都要劝：“小苏，你身体本来就弱，再这么抽下去会垮的。”可她每次都笑着摇头，挽起袖子说：“没事，我年轻。”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献的血会流进谁的身体，只知道每多献一次，糖糖的医药费就多了一分着落。她手臂上的针孔越来越多，像给生命打上的补丁，丑陋，却支撑着她走过最艰难的日子。
厉墨琛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派人调查的结果——苏暖这五年换过七份工作，住过十九平米的地下室，冬天没有暖气就抱着糖糖缩在被子里，却从来没向任何人伸过手。她手臂上的每一个针孔，都对应着糖糖一次感冒、一次发烧、一次住院的记录。那些疤痕不是随便长出来的，是用疼痛和虚弱，一点点拼凑出糖糖的平安长大。
“U盘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他直起身，肘窝的针眼还在渗血，护士留下的棉球已经被染红了一小块，“包括五年前那场车祸，包括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包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糖糖后颈的月牙疤上，“包括她为什么会有这个标记。”
糖糖在儿童椅上动了动，蒙着眼睛的领带滑下来一点，露出她湿漉漉的睫毛：“叔叔，故事还没讲完呢。笨老虎找到崽崽了吗？”
厉墨琛的指尖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头发，动作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快了。”他看着苏暖苍白的脸，“等你看完U盘里的东西，我们再继续讲。”
采血室的冷光灯还在嗡嗡作响，消毒水和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氛围。苏暖看着厉墨琛胸前那道狰狞的刀疤，突然觉得那道疤和自己手臂上的针孔像是某种隐秘的呼应——一个在左胸，一个在左臂，一个是刀伤，一个是针痕，却都藏着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的秘密。
厉墨琛将采血管递给刚进来的护士，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放进保温箱。“照顾好她。”他对护士说，目光却没离开苏暖，“别让她再受一点伤。”
护士点头应着，抱着保温箱快步离开。门再次关上时，采血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糖糖已经困了，靠在儿童椅的靠背上打盹，蒙着眼睛的领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苏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那些针孔疤痕在灯光下像一幅抽象的画。她忽然想起大学时厉墨琛第一次见她献血证的样子，他皱着眉说：“苏暖，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当时她没听懂，只觉得能帮到别人是好事。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却已经过了五年。
厉墨琛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消毒湿巾，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帮她擦拭手臂上沾到的血渍。他的动作很轻，指腹带着薄茧，擦过疤痕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疼吗？”他问，声音低沉。
苏暖没回答。疼吗？早就不疼了。那些针孔在刚扎进去的时候是疼的，抽完血后头晕目眩的时候是难受的，但比起糖糖的平安，这些好像都不算什么。只是此刻被他触碰到，那些早已结痂的伤口，忽然又泛起了隐秘的疼。
“对不起。”厉墨琛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打盹的糖糖，“我现在才知道。”
他知道什么？知道这些针孔是为了谁吗？知道五年前那袋救命血来自哪里吗？知道她这五年是怎么靠着这些针孔换来的钱，把糖糖一点点养大的吗？苏暖想问，却张不开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又发胀。
厉墨琛帮她擦完手臂，将用过的湿巾扔进垃圾桶，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吊坠是一颗星星的形状。“给糖糖的。”他说，“等她醒了戴上。”
苏暖看着那条项链，没接。
“就当是……迟来的补偿。”厉墨琛将盒子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采血室的冷光灯还在嗡嗡作响，时间仿佛在这里放慢了脚步。糖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厉墨琛肘窝的针眼已经不再流血，苏暖手臂上的疤痕在灯光下静静躺着。五年的时光像一条漫长的河，终于在这个冰冷的采血室里，流到了交汇的地方。
厉墨琛看着苏暖手里的丝绒盒子，忽然想起五年前在急救室里，他模糊中听到护士说：“献血者叫苏暖，是个大学生，说要是血不够还能再抽……”当时他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名字，现在才知道，这个名字早已刻进了他的生命里，和他胸前的刀疤、她手臂的针孔一起，成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U盘里的东西，”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看完后，不管你信不信，我都给你一个解释。”
苏暖捏紧了手里的丝绒盒子，银链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她看着厉墨琛转身离开的背影，看着他西装后襟上沾着的那点淡黄色营养液痕迹，突然觉得那些针孔疤痕在皮肤上发烫，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针孔组成的星座在手臂上闪烁，每一颗“星星”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牺牲和守护的故事。而此刻，这个故事终于要揭开最隐秘的那一页了。
冷光灯的嗡鸣还在继续，采血室里的血腥味渐渐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似无的雪松香，像一个温柔的预兆，预示着那些被针孔和刀疤标记的过往，即将迎来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