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遗忘之刑·轮回终点(1 / 2)

永霜星际港口,三号废弃泊位。这里远离主航道的喧嚣与光亮,只有几盏功率不足的冷光灯,在弥漫的、来自星球冰原的淡蓝色寒雾中投下惨淡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泊位上停靠着的,并非任何型号的客运或货运飞船,而是一艘通体灰黑、毫无标识、造型简陋到近乎粗暴的小型流放舰。它外壳上布满了经年累月的陨石擦痕和能量灼伤,几处修补的焊疤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扭曲的伤疤,引擎喷口也显得陈旧暗淡,整体透着一股被遗忘、被抛弃的腐朽气息。这就是通往“遗忘星域”的渡船,一艘只为执行单程放逐任务的、近乎消耗品的囚笼。

寒风卷着冰晶,掠过空旷的泊位,发出呜呜的哀鸣。一队全副武装、面部被头盔完全遮蔽的冰锋卫士,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押送着一个人影,从连接港口内部的封闭通道走出,踏上了冰冷的金属甲板。被押送者,正是戴安娜。她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灰色囚服,外面象征性地套了件老旧的保温外套,显得空荡而落魄。她的双手被一副闪烁着暗蓝色微光的能量枷锁铐在身前,枷锁并不沉重,却彻底禁锢了她任何调用力量的尝试,甚至让她行走时都微微佝偂着背,每一步都显得迟缓。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如今只是胡乱披散着,在寒风中凌乱飞舞,露出。唯有那双眼睛,尽管浑浊,尽管疲惫,却在踏出通道、看到那艘流放舰和舰体后方无垠黑暗星空的刹那,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押送队伍在流放舰那锈迹斑斑、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舷梯前停住。舰体侧面的舱门如同怪兽的巨口,黑洞洞地敞开着,里面传出陈腐的空气和劣质润滑油的混合气味。一名冰锋卫士上前,准备将戴安娜推上舷梯。

就在这时,泊位入口处的光线微微晃动,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身影,在两名贴身侍从的陪同下,无声地走了进来。是艾米莉亚。她没有穿代表权力的正式服饰,只是简单的常服,冰蓝色的长发也未加任何装饰,柔顺地披在肩后。她的到来让原本就凝滞的空气更添几分沉重。押送的卫士们立刻挺直身体,右手握拳置于左胸,行了一个简洁而庄重的军礼。

艾米莉亚轻轻抬手示意,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舷梯前那个佝偂的背影上。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永霜城下最深处的冰湖,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戴安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押解她的卫士也略微松开了手。她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转过了身。寒风立刻灌满了她空荡的外套,吹得她微微晃了一下,但她稳住了。她的目光,穿越昏暗的光线和飘散的冰雾,与艾米莉亚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没有言语。姐妹俩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在寒风的呜咽和港口远处隐约传来的机械运转声中,沉默地对视着。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又仿佛凝固成了永恒。那些冰封的岁月,那些扭曲的亲情,那些背叛与伤害,那些权力下的疯狂与孤独,似乎都在这无声的凝视中翻涌、沉淀。

戴安娜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干裂的唇瓣渗出一丝暗红。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奇迹般地清晰地传到了艾米莉亚耳中:“……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戴安娜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艾米莉亚一眼,然后,极其缓慢地,将视线移开,仰起头,看向了潘多拉的天穹。此刻,永霜城上空稀薄的云层恰好散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其后那片即使在白日也显得格外深邃、泛着独特冰蓝光泽的星空。那是潘多拉的天,是她曾经主宰、并试图永远掌控的天空。

她的眼中,那复杂难明的情绪终于翻腾起来——有不甘,有落寞,有深深的疲惫,有一闪而逝的、或许是悔恨的微光,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认命的、荒芜的平静。她看了很久,直到寒风刺激得她眼眶发红,才缓缓低下头,重新看向艾米莉亚,用尽力气,将那破碎嘶哑的句子补充完整:

“…潘多拉…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里,没有命令,没有托付,甚至听不出多少情感,更像是一个囚徒在离开牢房前,对狱卒陈述一个既成事实。然而,其中蕴含的、一个时代彻底落幕的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了泊位的每一寸金属板上。

艾米莉亚依旧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仿佛戴安娜的话语只是吹过她耳畔的一阵无关紧要的寒风。她只是将目光从戴安娜身上移开,转向了负责押送的那名冰锋卫士小队长,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颔首示意。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冰晶落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小队长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不再有任何犹豫,一手稳稳扶住(或者说掌控住)戴安娜的胳膊,另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动作标准而冷漠:“请登舰。”

戴安娜最后看了艾米莉亚一眼。艾米莉亚已经侧过了身,目光投向了泊位外浩瀚的星空,只留给她一个冰冷而完美的侧影。那姿态,是彻底的割裂,是无声的终审判词。

戴安娜嘴角那丝习惯性的、带着嘲讽的弧度,终究没有勾起来。她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彻底认命般地,转回身,不再需要搀扶,自己迈开了脚步。第一步有些踉跄,但第二步、第三步……她踏上了那锈迹斑斑、冰冷刺骨的舷梯。金属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呻吟。她走得很慢,却一步未停,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渐渐没入那怪兽巨口般的舱门阴影之中。

舱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却又带着一种终结般的沉重感,缓缓关闭。严丝合缝,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嗡……

一阵低沉、粗糙、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引擎启动声从流放舰尾部传来,几束暗红色的不稳定尾焰喷出,搅动了泊位周围的寒雾。流放舰那丑陋的舰身开始微微震动,脱离泊位的机械固定栓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艾米莉亚重新转回身,正面面对着即将启航的流放舰。她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紧紧锁定着舰体侧面那扇已经紧闭的舱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里面那个人的最后模样。

没有告别仪式,没有旁观人群,没有鲜花也没有诅咒。只有呼啸的寒风,昏暗的灯光,冰冷的金属,和两个沉默的女人——一个在舰内走向永恒的放逐,一个在舰外见证时代的埋葬。

流放舰的引擎推力逐渐加大,笨拙地调整着姿态,缓缓驶离泊位,朝着港口外部那片被特意清空、直通外层空间的发射通道飘去。速度很慢,仿佛这艘老旧的船舰也在抗拒着这次注定没有返航的旅程。

艾米莉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港口边一座新塑的冰雕。她的目光追随着那艘越来越小的灰色舰影,看着它进入发射通道,看着通道内亮起引导灯光,看着舰尾那愈发刺眼、却依旧显得无力的尾焰猛然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