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东头的蚕房里,树洞里那盏灯被挂在了梁上。灯下站着个老太太,穿着姑婆的蓝布衫,背对着苏砚之,手里拿着把刀,刀上还在滴血。
“姑婆?”苏砚之的声音发颤。
老太太缓缓回头,脸上爬满了蚕,那些蚕正在啃食她的皮肤,露出森白的颧骨。“云丫头,轮到你了。”她的声音像是无数只蚕在嘶鸣,“只有你的指骨能让灯永远亮着,这样蚕场才不会荒废。”
苏砚之突然注意到老太太的手腕——那里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和姑婆的一模一样。可姑婆明明已经死了,法医还出具了死亡证明。
“你不是姑婆!”苏砚之举起剪刀,“你是谁?”
“我是所有被做成灯芯的女人。”老太太的身体突然裂开,无数只蚕从裂缝里涌出来,“我们被困在灯里,只有不断吸食新的骨头,才能维持形态。你姑婆不肯害你,我们只好借用她的身体。”
蚕群像潮水般涌过来,苏砚之挥着剪刀不断后退,后背撞在琉璃灯上。灯里突然传出无数女人的哭声,青蓝色的火苗变成血红色,映得蚕群纷纷后退,发出痛苦的嘶鸣。
“是绣娘!”苏砚之想起日记里的话,对着灯喊,“你们不是想自由吗?烧掉这盏灯,你们就能解脱了!”
灯芯剧烈地跳动着,火苗舔舐着灯罩,发出“噼啪”的声响。蚕群开始疯狂地撞击门窗,想要逃出去,却被无形的力量挡在屋里。
老太太的身体在火焰中渐渐融化,露出里面的白骨,那些白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苏砚之看清了最上面的名字——“沈清瑶”,是晚清绣坊的老板娘,也是她的太祖母。
“原来我们是绣娘的后代……”苏砚之的眼泪掉了下来。太祖母当年为了保住绣坊的手艺,把自己的骨头做成了第一盏灯的灯芯,却没想到这成了世代的诅咒。
琉璃灯“哐当”一声碎裂,火焰瞬间窜起,点燃了蚕房的木梁。蚕群在火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黑色的灰烬。二十间蚕房的灯同时炸开,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一百多年前那场大火的重现。
苏砚之站在火光外,看着蚕房一间间坍塌。她看见无数个穿着旗袍、绣裙的女人从火中走出,她们的脸上带着微笑,朝着东方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
天亮时,消防队员赶到现场,只看到一片废墟。废墟中央,那棵老桑树依然挺立,树洞里放着半截指骨,指骨上戴着枚银戒指,戒指内侧刻着个“云”字——是苏砚之出生时,姑婆给她打的。
村长在废墟里捡到本烧焦的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还能辨认:“云丫头,别恨姑婆。我把自己的骨头放进灯里,替你多撑了二十年。记住,蚕场的土里埋着的不是罪恶,是绣娘们没织完的锦绣……”
苏砚之把那半截指骨埋在桑树下,种了株紫藤花。后来,云雾山的人再也没养过蚕,那片废墟上长出了大片的野花,每到春天,紫色的藤萝缠绕着老桑树,远远看去,像极了女人披散的长发。
有山民说,夜里路过那里,能看到老桑树下有盏青蓝色的灯,灯里坐着个穿旗袍的姑娘,正在低头绣花,绣线是淡紫色的,和紫藤花一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