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骨(2 / 2)

入夜后,西厢房的镜子又有了动静。这次不是沈砚之的倒影,而是父亲的。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中山装,脖颈歪向一边,对着沈砚之比划着什么,手指不断指向镜面边缘的缠枝莲纹。

缠枝莲纹?沈砚之用手电筒照着镜面,发现裂纹正好从一朵莲花的花蕊处开始。她想起祖母说过,这镜子是祖父从一个败落的王府里收来的,当年王府里死过七个姨太太,都是上吊死的。

“七个人……七根骨头?”沈砚之喃喃自语。陶罐里的骨头数量远不止七块,难道这镜子已经吞噬了更多人?

她突然想起祖父医案最后那句话,“已满,需活人饲之”。或许不是镜子饿了,而是里面的东西想出来。

第三天清晨,拆迁队的推土机已经开到了院门口。沈砚之抱着陶罐,站在穿衣镜前。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脖颈处的青痕越来越清晰。

“你想出来,对不对?”她对着镜子说,“你需要一副完整的骨架,所以才不断扭曲别人的骨头,拼凑自己的身体。”

镜中的影像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露出手腕处模糊的骨节——那里正好缺了块腕骨,与陶罐里那块最小的骨头形状吻合。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从陶罐里拿出所有骨头,按照人体骨骼的结构,一块块摆在镜子前。当最后一块颅骨放好时,镜面突然剧烈震动,裂缝蔓延到整个镜面,“哗啦”一声碎裂开来。

碎片中,浮现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褪色的旗袍,脖颈处的勒痕深可见骨。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凝实,那些散落的骨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往她身上聚拢。

“谢谢……”女人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碎玻璃,“我被困了八十年,终于能拼凑完整了。”

沈砚之看着她的脸,突然想起照片上那个陌生女人——正是她。“你是王府的姨太太?”

女人点点头,眼眶里渗出黑色的泪:“当年被诬陷偷人,被活活勒死在镜前。怨气附在镜中,只能靠吸食活人的骨血维持形态。沈先生(沈砚之的祖父)可怜我,想帮我拼凑完整的骨架超生,可他后来发现,一旦拼凑完成,我就会变成厉鬼,所以才写下那句话警告后人。”

“那我父亲……”

“他发现了真相,想砸镜子,我不得已才……”女人的声音哽咽,“但他在最后一刻,把自己的腕骨放进了陶罐,补上了我最后一块骨头缺口。”

推土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女人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那些骨头化作光点,缠绕着她升向空中。“这镜子的怨气已散,你们沈家的债,还清了。”

沈砚之看着满地的碎镜片,每一片里都映出她自己的影子,脖颈处的青痕消失了。陶罐里,只剩下父亲那块腕骨,安静地躺在里面。

拆迁队的老李走进来,看见满地狼藉,咂咂嘴:“这镜子总算碎了,昨天王婆说,她家镜子碎片里的指骨也不见了。”

沈砚之把父亲的腕骨收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她走出西厢房时,阳光正好照在院中的石榴树上,结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子。

后来,沈砚之在整理祖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镜中影,心中魔。若心怀慈悲,怨气亦可化为菩提。”她突然明白,祖父不是疯了,他是想用自己的骨头,去填补那最后一块缺口。

而父亲,终究是替祖父完成了这件事。

三个月后,沈砚之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面新的穿衣镜,镜面光滑,边缘刻着简单的云纹。附信上只有一句话:“以骨为引,以善为镜,此后岁月,皆映光明。”

她把镜子挂在新家的卧室里,每天照镜子时,都能看到自己脖颈处光洁如初,仿佛那些青痕从未出现过。只是偶尔在深夜,会听到镜子里传来细微的叹息,像是谁在轻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