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玄阳子师傅离开林家村的那天,天果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我的离别送行。
我背着小包袱,跟在师傅身后,一步步走出了村子。村里的人都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不舍。我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我娘还站在院子门口,对着我的方向挥手,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我心里一酸,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过头,不再看,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师傅走得很快,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他的脚步很稳,即使在湿滑的山路上,也没有丝毫摇晃。我好奇地问:“师傅,我们要去哪里啊?”
师傅头也不回地说:“去城里,我在城里有个铺子。”
“铺子?”我愣了一下,“师傅,您不是道士吗?怎么还开铺子啊?”
师傅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神秘:“我的铺子,可不是一般的铺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从我们村到城里,要走一整天的山路,然后再坐三个小时的大巴车。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远门,更没坐过汽车。坐上大巴车的时候,我好奇地扒着窗户,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风景,眼睛都看直了。
师傅坐在我旁边,闭目养神,不管我怎么问东问西,他都只是偶尔“嗯”一声,很少多说。
跟着玄阳子师傅在城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条看着有些年头的老街口。老街两旁的房子都是青砖墙、黑瓦顶,路灯是复古的灯笼样式,昏黄的光打在石板路上,映出长长的影子,和刚才看到的车水马龙像是两个世界。
“到了。”师傅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街角的一间铺子。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铺子夹在两家关门的杂货铺中间,门面不大,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匾,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苍劲的大字——“渡厄斋”。门是老式的朱红木门,上面镶着铜环,看着有些陈旧,门楣上还挂着一串看不懂的符文串,风一吹,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师傅,这就是您的铺子啊?”我凑过去,好奇地打量着,“看着……不太像做生意的地方。”
师傅挑了挑眉,没说话,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插进锁孔里,“咔哒”一声,锁开了。他推开木门,一股混杂着檀香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算难闻,就是有点陈旧。
“进来吧。”师傅率先走了进去,顺手打开了墙角的一盏昏黄的灯。
我连忙跟进去,借着灯光打量起铺子里的景象。铺子前厅不大,靠墙摆着几个旧木架,上面放着些看不懂的东西——有刻着符文的木牌,有装着彩色粉末的小陶罐,还有几串看着像佛珠又不太像的珠子,最上面一层居然还摆着一把桃木剑,剑鞘上落了层薄灰。
正对着门的地方,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根没燃尽的香,旁边还有一个罗盘和几叠黄纸。桌后是一张太师椅,铺着暗红色的坐垫,看着有些年头了。
“后院是住的地方,你住东厢房。”师傅指了指八仙桌后面的一扇门,“先把东西放好,我给你讲讲这铺子的规矩。”
我“哦”了一声,背着小包袱往后院走去。后院比前厅大些,种着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个院子。院子两边各有一间厢房,东边的那间收拾得还算干净,一张木板床,一个旧衣柜,还有一张书桌,虽然简单,但五脏俱全。
我把包袱放在床上,简单整理了一下,就赶紧回到前厅。师傅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一个罗盘,见我回来,抬了抬头:“坐吧。”
我在八仙桌旁的小板凳上坐下,乖巧地看着他,心里满是好奇。
“你既然拜我为师,就得守我的规矩,”师傅放下罗盘,眼神变得严肃起来,“第一,不准轻易暴露身份,在外人面前,只说你是我远房亲戚,来城里投奔我,帮忙看铺子的。”
我点点头:“知道了,师傅。”
“第二,铺子里的东西,不准乱碰,尤其是架子最上面的桃木剑和墙角的那个黑色木盒,没我的允许,碰都不能碰。”师傅指了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盒子,那盒子看着沉甸甸的,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师傅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凝重,“每天午夜十二点,准时打开铺子的大门,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惊慌,一切听我的安排。”
“午夜十二点开门?”我愣了一下,“师傅,半夜开门做什么啊?谁家大半夜来买东西啊?”
师傅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我这渡厄斋,做的不是阳间的生意,是阴阳两界的生意。午夜十二点,是阴阳交替之时,也是通往阴间的通道开启之时,到时候,来的‘客人’,可不是普通人。”
“阴、阴间的通道?”我吓得打了个哆嗦,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村里老人讲的那些鬼故事,“师傅,您是说……来的是鬼啊?”
“不全是鬼,”师傅摇了摇头,“有枉死的鬼魂,有迷途的精怪,还有一些有求于我们的阴灵。我们做的,就是渡厄解难的事,帮他们完成未了的心愿,或是送走作恶的邪祟,积德行善,也算是为你积攒阳寿。”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又怕又好奇。怕的是要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好奇的是,这午夜开门接“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怕,”师傅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道,“有我在,保你安全。而且,你天生带异象,命格特殊,寻常邪祟不敢靠近你,这也是我收你为徒的原因之一。”
我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想起师傅说我活不过二十四岁,只能靠驱邪打魔积德行善来改命,我就咬了咬牙,心里暗下决心:不管多怕,都得坚持下去,我要活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师傅没让我做别的,就是教我认铺子里的东西,哪些是用来驱邪的,哪些是用来安神的,哪些是用来沟通阴灵的。还教我背一些简单的符文口诀,虽然那些古文绕口得很,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记起来特别快,几遍就背下来了,师傅都忍不住夸我有天赋。
白天的时候,铺子也开门,偶尔会有几个看着心事重重的人来敲门,师傅会让我在旁边看着,他和那些人聊几句,然后给他们一张符纸,或者一小包粉末,收一些钱。我偷偷观察,发现那些人走的时候,脸上的愁容都少了很多。
我问师傅,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师傅说,他们都是被邪祟缠身,或者家里出了不干净的事,来求平安的。我这才明白,原来阳间也有这么多需要帮忙的人。
转眼就到了我来城里的第三天,也是师傅说的,要带我一起午夜开门接“客”的日子。
那天晚上,我心里格外紧张,晚饭都没吃几口。师傅倒是一脸平静,吃完晚饭就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仿佛今晚要做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眼看着墙上的挂钟一点点接近十二点,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手心都冒出了汗。
“别紧张,坐我旁边来。”师傅睁开眼,对我招了招手。
我赶紧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小板凳上,紧紧攥着衣角。
墙上的挂钟“咚”地一声,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声音在寂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师傅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罗盘,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拉开了铺子里的朱红木门。
门一打开,一股刺骨的寒风就灌了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外面的街道一片漆黑,刚才还亮着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猫叫,显得格外诡异。
更奇怪的是,门打开的瞬间,我看到门口的空气中,像是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雾气缭绕,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条模糊的通道,通往无尽的黑暗。
“师傅,那、那是什么?”我指着那层白雾,声音都有些发颤。
“通往阴间的通道,”师傅语气平静,“别说话,安静等着。”
我赶紧闭上嘴,不敢再出声,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过了大概几分钟,那层白雾里,缓缓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花裙子,扎着两个小辫子,低着头,看不清脸,只是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她走得很慢,脚步很轻,像是飘过来一样,没有一点声音。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紧紧抓着师傅的衣角。
“小姑娘,深夜至此,有何冤屈,不妨说来听听。”师傅的声音温和,没有丝毫惧意。
那小姑娘听到师傅的声音,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眼睛红红的,布满了泪痕,看起来格外可怜。
“道长,呜呜呜……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想妈妈……”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声音细细小小的,带着浓浓的委屈。
我看着她可怜的样子,心里的害怕少了几分,多了几分心疼。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师傅叹了口气,从桌上拿起一张黄色的符纸,用指尖蘸了点清水,在符纸上画了一个看不懂的符文,然后递给小姑娘:“拿着这张引路符,它会带你找到回家的路,回到你妈妈身边。”
小姑娘接过符纸,紧紧攥在手里,对着师傅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道长,谢谢姐姐。”
她居然还对着我笑了笑,那笑容虽然苍白,却很纯真。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也对着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