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四合院的屋脊上,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傍晚时分,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瓦片和窗棂,溅起一片迷蒙的水汽。
林向阳刚在项目组忙完一个阶段,正伏在自家书桌前,核对着一份新到的进口机床说明书翻译稿。雨声嘈杂,却衬得屋里愈发安静。忽然,一阵急促又带着明显克制意味的敲门声,穿透雨幕传了进来。那敲门声很轻,频率却快,透着一股惶急。
林向阳微微蹙眉,放下笔,起身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娄晓娥。她没打伞,浑身几乎湿透,平日里梳理得整齐的头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她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单薄的身子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茫然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惶与无助,像是被猎人追捕到穷途末路的小鹿。
“向……向阳兄弟……”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林向阳目光一凝,侧身让开:“晓娥姐?快进来,外面雨大。”
娄晓娥踉跄着跨进门槛,带进一股湿冷的寒气。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堂屋中央,雨水从她身上滴落,很快在脚下积了一小滩。她惶然地看了看窗外,仿佛怕有人跟踪。
“怎么了?慢慢说。”林向阳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能让人稍稍安心的力量。他去里屋拿了条干毛巾递给她。
娄晓娥接过毛巾,却没有擦,只是死死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她抬起头,眼泪混着雨水一起滚落下来。
“向阳兄弟……我……我爸妈……他们……他们出不来了……”她哽咽着,语无伦次,“街道……还有……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守在我家楼下……不让爸姆出门,说……说要配合调查……电话线也掐断了……”
林向阳心头一沉。娄家的情况,他隐约知道一些。娄父是民族资本家出身,虽然早年支持过革命,厂子也早已公私合营,但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年代,这样的出身本身就是原罪。
“我舅舅……上个月就被带走了,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还有我姨父……”娄晓娥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晓娥,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或许也是唯一可能依靠的人,压抑的恐惧决堤而出:“许大茂……许大茂他不是人!他……他看我娘家出了事,不但不帮忙,还在家里翻箱倒柜!说是要找什么……什么‘金银细软’,说不能让我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回来连累他!他把我妈偷偷给我的那对金镯子……还有几件旧首饰……都……都拿走了!”
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娘家倾颓在即,丈夫不仅毫不怜惜,反而趁火打劫,这双重的打击几乎将她击垮。
“向阳兄弟,我……我总觉得要大难临头了……”她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林向阳,“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把我也抓走?我该怎么办啊……”
窗外的雷声轰隆作响,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天际,瞬间照亮了娄晓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也照亮了林向阳沉静如水的面容。
林向阳沉默着。他知道,娄晓娥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这不是简单的家庭矛盾,而是时代洪流席卷下,一个脆弱个体即将被吞噬前,感受到的冰冷寒意。许大茂的行为,不过是这洪流中一朵肮脏却现实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