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研究院,学术高地,前沿引领。但对于更偏向工程实践而非理论研究的他而言,那里激烈的论文竞争和相对脱离一线生产的氛围,未必是最适合的土壤。
军工单位,责任重大,资源优渥,能接触到顶尖的精密制造和控制系统。但保密性强,限制多,个人发展的自由度可能会受到很大约束,而且……离家太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弟弟林风信中那些看似随意,却每每切中要害的话语:“……哥,技术是根,应用是叶,找到最适合扎根的土壤,才能枝繁叶茂。”、“真正的掌控,来自于对每一个基础环节的透彻理解,无论它看起来多么微小。”……
弟弟的目光,似乎总是能穿透迷雾,看到他内心最真实的需求。
他渴望的,从来不是表面的光环和安逸的职位。他渴望的是能将所学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是能亲手触摸、改造、提升那些实实在在的工业生产环节,是在解决一个个具体技术难题的过程中,获得最纯粹的满足感。他喜欢继电器那清脆的咔嗒声,喜欢导线连接时迸发的火花,喜欢看到冰冷的金属和元件在自己的设计下,按照预定的逻辑有序运转。
这种源于实践、服务于实践的快乐,是任何高大上的头衔和光环都无法替代的。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还装着家里日渐苍老的父母,以及那个虽然从未言说,却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他要成为弟弟最稳固的后方,一个能够理解并支撑弟弟那些天马行空构想的、坚实的实践基地。无论是部委、研究院还是军工单位,都意味着远行和某种程度的“隔离”。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喧嚣暂歇,林向阳独自一人坐在宿舍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再次细细阅读那些邀请函。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份上——来自本省的、一家并非最出名,但在行业内以技术扎实、勇于创新着称的“红星工业自动化设备厂”。这家厂子也发来了邀请,希望他能加入他们的新产品研发部,参与开发面向中小型企业的低成本、高可靠性自动化改造方案。
待遇不如部委,名气不如研究院,神秘感不如军工单位。但它扎根于工业一线,直面真实的生产需求,机制灵活,而且,就在本省,离家近。
林向阳拿起钢笔,抽出一张信纸。他先给父母写了封简短的家书,报了声平安,简单提了提毕业情况和几个工作选择(略去了那些过于惊人的单位),让他们不必担心。
然后,他铺开另一张信纸,笔尖顿了顿,开始给林风写信。他将这段时间收到的邀请,以及自己对这些单位利弊的分析,毫无保留地、条理清晰地写了下来。没有询问“我该选哪个”,更像是将自己的思考过程,摊开给最信任的人看。
“……部委庙大,规矩多,恐难施展手脚;研究院重理论,与我志趣未必相合;军工责任重,约束多,且离家远。省内红星厂,虽名声不显,然立足实际,专注应用,机制活,离家近,或更利于我深入基层,夯实根本,亦能兼顾家里。”
“风弟,你常言‘工贵其专,技求其精’,我深以为然。名利如浮云,唯脚踏实地,以技养身,以专立命,方是长久之道。兄之拙见,未知你以为然否?”
写完信,封好。窗外,月色清冷,校园重归宁静。
林向阳将其他那些令人艳羡的邀请函仔细收拢,叠放整齐,锁进了抽屉深处。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失落或不甘,只有一种做出重大决定后的平静与释然。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省城零星的灯火,目光坚定而清澈。
橄榄枝虽多,但他很清楚自己这棵苗,最适合栽种在怎样的土壤里。前方的路,或许没有旁人想象的那般金光大道,但必定是一条能让他走得踏实、走得专注、走得问心无愧的路。
他期待着弟弟的回信,更期待着,在红星厂那片属于实践的天地里,用自己的双手,拧紧新时代工业齿轮上的,第一颗螺丝。